程千帆交代大头吕坐镇捕厅,同时安排李浩留下听吕副巡长的调派,自己点了刚刚来上班的豪仔离开了。
天阴沉沉的。
靶子场监狱左边有一条河,过了河,是中央巡捕房的一排仓库。
程千帆从皮特那里要来了钥匙,还有批文。
几辆货车停在仓库门口,力工们正在热火朝天的卸货。
看到小程巡长来了,苦力们贫穷的脸上露出讨好的笑,干活更加卖力气了。
一名三等华捕带了一名挑担过来。
“都听好了,我们巡长说了,好好干活,每人多赏五毛钱和三斤大饼!”华捕扯着嗓子喊道。
听了这话的苦力们叫了一声好,有上了年纪的老苦力,甚至还跪下来朝着小程巡长磕了个头。
年轻的巡长微笑着看着这一幕,还不时地摆摆手,似乎很享受这些苦力感激的目光和言语。
这个时候,一个中年力工脚下一滑,若非旁边的人拉了一把,险些将箱子摔在地上。
“搞什么?”豪仔挥舞着警棍,上去就要揍。
“欸欸欸,住手。”程千帆皱着眉头,制止了豪仔,“不要动手,不文明。”
险些挨了警棍的力工,忙不迭的鞠躬道歉。
程千帆面带笑容,摆摆手,意思是没什么。
不过,有一个力工去搬运货物的时候,却是无意间听到小程巡长倒背着手站在不远处,低声训斥手下,“怕个屁,摔坏了货,拿他女儿抵债,真他娘的歹竹出好笋,这老小子竟然有那么漂亮的女儿。”
这个杀千刀的!
力工随后将听到的话告诉了中年力工,所有人都是敢怒不敢言,内心里对贪财好色的小程巡长咒骂不已。
……
中央巡捕房,三巡的捕厅门口。
“吕巡长,多谢,多谢。”一名身穿青布大褂的男子抱拳,一脸感激的说道。
他的身旁是一个胡子拉碴、沉默不语的青年男子,此人正是刚刚获释的天涯照相馆的东家昌苼。
“出去以后,老实做事,不要再惹是生非了。”大头吕捏了捏此人刚刚悄悄递过来的一叠钞票,心中有了数,将烟蒂扔在地上,抬起马靴踩了踩,说道。
“是是是,我一定好好管教我表弟。”青布大褂男子忙不迭说道,说着还瞪了一眼昌苼。
“知道了。”昌苼低声说道,没有抬头,似乎是吓得不轻。
“去吧。”大头吕摆摆手。
看着这对表兄弟离开,他眯了眯眼睛。
在二楼的走廊里,正在抽烟的李浩也是冷冷打量着这一幕。
在巡捕房大门斜对面不远处的一棵树下,几个年轻男女一直盯着巡捕房大门看。
看到昌苼和青布大褂男子出来,其中一名女子低声对同伴说了句什么。
“这么说,此人是被程千帆的人构陷抓起来的?”
“是的,程千帆此人贪财好色,构陷商家、吃拿卡要无恶不作。”女子冷笑一声,“这一笔,估计捞了不少,不然不会这么快放人。”
“好了,别管别人的事情了,我们现在最重要的是打听赤木君的消息。”另外一名年轻男子说道。
“现在的问题是,赤木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我暗中打听过了,巡捕房说没有抓过持志大学的大学生。”为首的青年男子说道。
就在此时,出来一队巡捕巡街,带队的警官朝着这边瞥了一眼。
“撤!”为首的青年男子低声说道。
……
法租界一片‘安宁祥和’。
此时此刻,在上海华界以及虹口,战斗正无比激烈。
爱国女学的校园内。
房屋在燃烧。
倒下的槐树、杨树在燃烧。
还有逃难的学生丢下的书箱、书籍、讲义到处散落,无声的燃烧着。
到处是断壁残垣。
整个校园已然变成了一片火海。
日军一支小队依托校园图书馆的废墟作为工事,阻击国军的进攻。
一个班的中国士兵冒着敌人的炮火和如同雨点般的弹雨,正在进行第八次冲锋。
图书馆正对面的街道狭窄,这给进攻一方制造了困难,敌人火力全开,便可以直接封锁正面。
眼见一个又一个的同袍战友倒在了九二式重机枪的火力点下,国军八十七师的这名少校营长红了眼睛,就要冲出掩体、带人作敢死冲击,便被身旁的士兵一把抱住。
“营长,我上!”士兵咬着牙,拿起炸药包,就冲出了掩体。
刚刚冲出不足十米,就被重机枪打成了马蜂窝。
“水瓢。”少校营长悲愤吼道。
……
就在此时,一队身穿黑色军服的士兵从后方浓烟中猫着腰跑过来。
“营长,江苏省保安团弟兄来了。”一个排长猫腰跑过来,趴下来汇报说道。
“报告。”一名保安团的中尉军官就要敬礼。
国军少校营长脸色一变,直接扑上来,就要将此人扑倒在地,不过,已经晚了。
一发子弹飞来,直接将这名少尉的脑瓜子打烂,红的白的撒了一地。
“趴下,趴下。”国军排长拼命嘶吼,“都他娘的趴好,小日本的枪法准!”
“连长!”一个保安团少尉军官看着脑袋被打烂的中尉,拼命的喊着。
“死逑了。”国军少校营长拍了拍年轻少尉的肩膀,“上面派你们来的任务你们应该清楚,一会你们从另外一条路……”
国军少校营长的话音未落,就看到这名保安团少尉红了眼,完全不顾生死地翻身跃出了掩体。
……
“三排长!!”
“阿关!!!”
一片惊呼声中。
冲出去的少尉完全暴露在日军的射程内。
只见子弹横飞。
嗖的一声,一枚迫击炮弹落下。
轰隆一声。
所有人都以为这名少尉已经牺牲。
却是没想到,透过烟雾就看到此人,矮身,猫腰,弧线奔跑中突然举起手中的步枪。
“砰!”
重机枪嘶吼的声音停下了。
“冲啊!”国军少校营长没有丝毫犹豫,冲出了掩体,带头冲锋。
哒哒哒!
重机枪扫射的声音再度响起。
几名国军士兵直接被弹幕撕碎了身体。
啪!
趴在地上的保安团少尉突然起身,半蹲,举枪,啪!
机枪又哑火了。
九二式重机枪的哑火,直接导致日军防守火力不足,也就是这不到半分钟的时间,国军冲入了图书馆的废墟掩体,双方发生了惨烈的白刃战。
最终,人数处于劣势的日军撤退,放弃了爱国女学阵地。
……
“好样的,三排长。”
“阿关,干得漂亮。”
保安团的官兵围着少尉,高兴的喊叫。
“你他姥姥的。”国军少校营长走过来,直接一脚将保安团少尉踹翻在地。
“干什么?”
“凭什么打人!”
保安团的士兵骚动起来。
少尉从地上爬起来,做了个手势,制止了袍泽的骚动,他擦了擦嘴角的血迹,立正敬礼,“属下不尊号令,自当受罚!”
“既然知道是不尊号令,为何还要冲出去?”国家少校营长问道。
“忍不了!”保安团少尉咬着牙,红了眼睛吼道。
国军少校冷冷的看了保安团少尉一眼,看到对方站得笔挺,面不改色,眼眸多了一丝温暖,“你的姓名,番号!”
“江苏省保安团一营三排排长何关奉命带队前来,请长官训示!”
……
麦琪路,道格私人诊所。
“查到什么线索枚?”汪康年嘶哑着嗓子问丁乃非。
他将所部手下全部派出去查找‘红匪’罗涛的踪迹。
同时,党务调查处行动股其他小组、以及情报科,也都悉数将人撒了出去。
不仅仅如此,上峰也暗中知会了青帮,请求帮会势力帮助搜人。
已经半天时间过去了,暂时没有什么进展,这令汪康年有些急躁。
“没有。”丁乃非摇摇头,他直接用茶缸子接了自来水喝,抹了一把嘴,说道,“组长,就只是一个名字,连个照片都没有,弟兄们很难查啊。”
“罗涛是来上海治疗伤势的。”汪康年说道,“根据杭城那边的情报,罗涛受伤极为严重,只有大医院以及能够动大型手术的高级私人诊所才能够治疗。”
他摸出烟盒,自己抽了一支烟出来,点燃,深吸了一口,将烟盒扔给了丁乃非,继续说道,“法租界总共就那么几家大医院,你带人先将这些医院过一遍。”
“那些私立诊所呢?”丁乃非问。
“我亲自带人去摸一摸。”汪康年弹了弹烟灰,眼神闪烁。
以他的推测,上海红党最可能安排罗涛去私人诊所治疗,无他,私人诊所隐蔽性更强。
“还有一件事。”丁乃非说道。
“说。”汪康年沉声说。
“王懿鸣受刑不过,死了。”丁乃非说。
“吃里扒外的东西。”汪康年冷哼一声,“他有没有交代出什么?”
“没有。”丁乃非说道,“还是翻来覆去那些话,他不承认自己是红党,也不承认自己同情红党,只说自己是冤枉的。”
汪康年眼眸一凝,他此前推断王懿鸣是被‘鱼肠’影响,或者说是被‘鱼肠’刘波策反,确切的说是王懿鸣是受到了刘波的歪理邪说的蛊惑,以至于背叛了三民主义,背叛了党国。
但是,听丁乃非汇报说王懿鸣竟然在遭受严刑拷打之后,依然坚不吐露,只说自己是冤枉的。
这令汪康年有了一丝怀疑,他怀疑王懿鸣不仅仅是受到刘波蛊惑这么简单,王懿鸣很可能本身便是红党:
暨,王懿鸣是红党安排打入党务调查处的潜伏特工。
若非如此,很难解释王懿鸣为和能够扛住这般严刑拷打。
党务调查处之刑讯的恐怖,汪康年深知,他本身便是用刑高手,死在他手里的红党至少有几十个。
有些人不是红党,遭受严刑拷打后,都会忙不迭的承认自己是红党,只求速死。
这般一直扛着什么都不说的,是真正的红党的几率极大。
……
两辆黄包车停在了天涯照相馆的门口。
“你怎么样?”青布大褂男子搀扶着昌苼下车。
“还好。”昌苼苦笑一声,“那帮家伙倒是没有对我用刑,就是吃不饱,睡不好,虚弱。”
来到门口,昌苼从身上摸出钥匙,准备开门。
蓦然,他的表情微变。
“怎么了?”青布大褂男子低声问。
“门被撬过。”昌苼脸色阴沉说道。
两人对视了一眼,都是表情凝重。
进了屋子,就看到到处被翻得乱七八糟,一片狼藉。
两人一个冲向了暗房,一个冲向了二楼的卧室。
几分钟后。
昌苼从二楼卧室下来。
青布大褂男子一脸铁青的从暗房出来。
“所有照片、底片都没了。”青布大褂男子咬着牙说道,“不仅仅那些,便是显影液,还有那些镊子、暗盒、夹子也都被搜刮的干干净净。”
“楼上也被翻得底朝天。”昌苼说道,“不过,对方只是摸走了钱财,我的那些书本杂志、小说、日记本都还在。”
“你估计是什么人干的?”青布大褂男子问道。
“应该是闯空门的。”昌苼拾掇起一个椅子,疲惫的坐下,边思考边说道,“我被巡捕抓了这件事,很多人都知道,那些闯空门的自然也知道照相馆没有人,所以便被他们盯上了。”
“我现在最担心的便是那些照片和底片。”青布大褂男子说道。
“如果只是照片和底片被搜刮走了,那便说明我们暴露了。”昌苼表情凝重,说道,“对方却是连显影液、镊子、暗盒等等东西都摸走了,这反而令我安心不少。”
他看着青布大褂男子疑惑的表情,继续说道,“这估计是一帮穷极了的瘪三,他们也不懂,只是觉得照相馆的东西都是高级的,但凡他们没有见过的,不懂的,都顺走。”
闻听此言,青布大褂男子松了一口气,“如若真的同你所说这般,那便还好。”
他看着青布大褂男子疑惑的表情,继续说道,“这估计是一帮穷极了的瘪三,他们也不懂,只是觉得照相馆的东西都是高级的,但凡他们没有见过的,不懂的,都顺走。”
闻听此言,青布大褂男子松了一口气,“如若真的同你所说这般,那便还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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