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承畴指挥宁夏军南下争夺地盘,在战术上非常成功。
仅仅七日,如狼似虎的宁夏边军就在曹文诏、白广恩、神光显、卜应第、屠师贤这几员良将的率领下,从元帅府夺回卫、城、所、堡三十二处,将战线一路推进至静宁州。
收复了去年蝗灾后的所有失地。
但洪承畴无法因这份巨大功绩感到丝毫喜悦,恰恰相反,他很焦虑。
因为宁夏的军队被东边的杨麒掣肘,不敢远调进行千里机动,以至于始终不能捉住元帅军甘肃都督府的主力军,战场上的交锋全追杀塘马、袭营破堡,很难打出歼灭战。
倒也不是没有,参将卜应第前些日子就调动一营兵力,在二道边墙的半个城附近,歼灭了元帅军把总以下二百余人,但明军这边包括洪承畴在内,谁都笑不出来。
因为那二百多人在开战的三个时辰前,还隶属于明军宁夏边军的游兵营。
甚至洪承畴看着战报还有点想哭,破例答应了卜应第关于打扫战场不取首级、止割耳记功的请求。
起初谁都没意识到那场战斗给他带来的损失,只是驻防韦州的卜应第收到警报,探明甘肃都督曹耀标下一营兵马打破边墙内的红城堡,越过二道边墙,攻陷半个城之后陈兵设营。
明军这边意识到他们打算想过韦州发动袭击,韦州毕竟是庆王的夏季避暑行宫所在,也是庆藩老坟所在,城外许多王庄藩地,卜应第不敢任由元帅军攻至郊外,便决定率军主动出击。
别的不说,单就元帅府的囤粮、战马、军械,就能让西北三边焕然一新,成为大明九边最强势的力量,若是能把这事儿办了,只要给他两年时间,洪承畴觉得自己率西北边军出关,大概率能一波荡平东虏。
当天夜里,那支元帅军就向卜应第的营地发起佯攻袭击,随即趁其专注防务时拔营而走,抛弃半个城从二道边墙回了南边的红城堡。
曹耀没用重炮破城,他只是起手给靖虏卫扔了三百只小羊羔子,旗军直接破防,把下营检查军兵马匹的赵光瑞绑了,扭送曹耀当面。
不论赵光瑞怎么选,都不影响大局。
经过审问俘虏,卜应第才终于得知,在明军方面,两天里发生了两场战斗,而在元帅军看来,两天里发生的一场战斗,陈兵半个城做出袭击的韦州的架式,只是他们的将领为煽动游兵营哗变、劫持游击将军赵光远的佯攻。
曹耀说的是让赵光瑞自己考虑,但实际上他做了两手准备,从兰州调来甘肃之役被胡志深活捉的甘肃副总兵王性善,这人的老家也是靖虏卫人,能替代赵光瑞在军中的作用。
他倒是不怕王性善耍滑头,因为王性善的独子王永基这会在刘承宗身边担任羽林郎呢。
因为给曹耀带兵的将领,名叫赵光瑞,是前明靖虏卫指挥使,也是大明阵亡于遵化太子太师赵率教的亲侄子。
得让他们去辽东养得膘肥体重了,再回来打刘承宗。
宁夏营兵那个精神状态还不如卫所旗军呢,毕竟都是从旗军里招的。
过去是肃州卫的千户。
要么,三天之内,带兵攻打红城堡,打下来就是一个元帅府参将官职与靖虏营的编制和兵饷。
刘承宗觉得自己的地盘已经穷得不能再穷了,必须东征打仗抢夺人口地盘才能给元帅府续命,可是在朝廷眼中却是一块能让陕西重振旗鼓的风水宝地。
眼下的情况,对洪承畴来说,最好的战略是趁刘承宗大举东征,以宁夏边军的力量收复甘肃,切断兰州与其主力军队的联系,让两边总督重新变回三边总督,顺便端掉元帅府的大本营。
他已经在让人把粮草财货往潼关运了。
其实朝廷本来就在这么干,只是陈奇瑜觉得规模还是小了点儿,最重要的是得让西北老汉也去尝一尝关宁防线上的兵粮,再这么跟刘承宗折腾两年将帅军兵都废了。
洪承畴就寻思,延绥镇的善战将领能调的都让你调去了,若我宁夏一镇,有拳打甘肃曹耀、脚踢兰州杨耀、再劈个叉拦住大元帅刘承宗的能力,那朝廷还要这你五省总督何用啊?
牢骚归牢骚,事还得办,因为陈奇瑜的计划真不错。
这几年陕西本来就不好过,去年又闹了蝗灾,年关更难,如今又是青黄不接的时候,旗军的家底都拿去借贷种粮了,十几斤羊肉那是个什么杀伤力啊?
最关键的是只要爷爷投了大元帅,扭头把债主干死,那欠的钱粮不就不用还了嘛,卖出去的女儿婆姨不就也能光明正大接回来了嘛!
这事儿,咱旗军就是对赵太师再敬重、跟赵老爷再亲,那也亲不过婆姨:那就给赵将军绑了吧。
刘承宗治下可没地主士绅,甘肃、西宁、兰州、陇西这片负资产,在刘狮子手里洗一边,明廷收复了那可都是正资产,足够支持一场犁庭扫穴了——就算输了,都是一场不伤根本的萨尔浒。
把赵光瑞都看傻了。
毕竟西北的情况就是这样个情况。
这要是刘承宗,没准真就张弓把他射死了:有辱斯文。
随后就大大方方剖析自己,从当萨尔浒当逃兵的不忠开始、离乡二十年未归不能侍奉父母的不孝、看人饥寒交迫却见死不救的不仁、趁人之危骗十一岁小姑娘跟自己拜堂成亲的不义,表演了一出我骂我自己。
恁大个五省总督,捏着十万官军,连把刘贼四万叛军主力摁在四关之内的底气都没有,居然还腆着脸给他宁夏传信,要让宁夏边军南下推进至陇州、秦州一线,配合内地军队封锁二道散关。
但谁都没想到就在卜应第跟元帅军对峙的同时,驻扎于韦州附近隰宁堡的宁夏游兵营发生哗变,千余边兵以索饷为由脱巾作乱,劫持游击将军赵光远,放火烧营后扬长而去。
就是一种生理层面的恶心。
朝廷觉得陕西是赋税完征不到一半、穷得当裤子的鬼地方,在刘承宗眼中却是一块咬一口就能回满血的唐僧肉。
因此陈奇瑜给皇上提了个建议:把西北军队往关宁、蓟镇送一批;把关宁、蓟镇的军队往西北送一批。
另一方面,靖虏卫还有一批已经倒向元帅府的年轻军官,像化受登、李守奎、白应举等人,皆已被许下千总、把总等官职,再加上旗军们已被小羊羔子击溃——曹耀对靖虏卫势在必得。
赵光瑞为了不辱没先人,本来也一心求死,见着曹耀张嘴就骂,捡着啥话难听骂啥。
洪总督很忧伤。
收到消息的卜应第率军匆忙拦截,这才在半个城追上其后部,有了崇祯八年开战以来,宁夏边军对元帅府单次战斗最大斩获二百余人的战绩。
鉴于如今的情况,陈奇瑜当下的部署是以四关之内的秦川布出一只笼子,顺势而为将刘承宗这头饿虎引入笼中,西安府就是笼子里最诱人可口的那块肉。
而被劫持的游击将军赵光远,则是赵率教的亲儿子。
在所谓的甘肃都督麾下,就算把嘉峪关外的马匪、关里的番子都充数算成正规军,兵力才不过两万出头,麾下更是一个让人耳熟能详的刘贼亲信大将都没有,名头最亮的将军叫黑承印。
但陈奇瑜这个家伙啊……洪承畴觉得是真没用。
实际上曹耀收到赵光瑞返回靖虏卫的消息,就知道这一卫先锋军已经被拿下了。
毕竟忠良之后,稍微立点功就上去了,跟元帅府打上两场仗,参将、副总兵那是指日可待,前途一片光明,谁也想不到赵光瑞会不战而降啊。
要说挣了个城堡吧,可这城堡本来就是咱的,失而复得少了一面墙就算了,还把里头的兵弄没了。
西北的将领确实都是好将领,只不过他们被流贼折腾疲了,又普遍不愿意跟刘承宗打仗,如今乐于跟元帅军掰腕子的一半都是昌平来的。
偏偏老贼曹耀是个在腌臜泥泞地里摸爬滚打一辈子的浑人,突出一个不要脸,甚至满面讥讽的说:“赵将军你不了解曹某,闭上嘴,我来!”
而且还降了之后直接给元帅府带兵当先锋大将。
运完丝绸鞑子还不感谢咱,甚至还发神经打咱,北边要防鞑子再发神经,东边得备着杨麒跳梁犯贱,西边撵着曹耀追不上,南边刘承宗的旌旗处处飘扬,不是这个大将闹了营啸,就是那个大将被城墙斩了。
旗军绑架他,他反过来让营兵绑架他弟弟赵光远,免得将来手足相残。
属于是无名之将领乌合之众,情报把洪承畴等人看得一个脑袋两个大,摸索一宿都想不明白,提前半年修缮城池堡垒、坐拥坚城强兵的赵光瑞为何就降了这帮玩意儿?
直到屠师贤在焚毁的游兵营废墟搜查到赵光瑞与游兵营兵将往来的密信,事情才真相大白。
现在卜应第那一个援兵营都眼巴巴等着自己给他们报功,可这报功的奏疏根本让人没脸下笔。
但随着战后审问俘虏降兵,事情的全貌逐渐在洪承畴面前展开,这位明廷三边,不,两边总督不光想哭,甚至还想吐。
更忧伤的是西安府的陈奇瑜净给他出难题。
其实洪承畴很清楚,宁夏南部二道边墙的那些城池争夺战都是糊弄人的,元帅军得了人口财秣的实惠,安然撤走,留给南下的宁夏边军在这儿收复失地立功,属于大家都把朝廷当猴儿耍。
最离谱的是然后曹耀就把赵光瑞放了,明明白白告诉他,举报他通贼的密信三日后就送到洪承畴手上,给他两条路选。
靖虏卫肯定是保不住了,旗军都要反,他要么去找洪承畴,等着自己被诶调离靖虏卫,但他能走赵家全族走不了,曹耀会好生养着他的全部族人,让他三十出头就一辈子止步于此,不受朝廷重用。
双方交战的时间很短,卜应第赶到附近天色已晚,便隔十余里就近扎下营盘,打算次日清晨再跟曹耀标下的将领作战,却没想到元帅军根本没打算和他打仗。
两边都没什么损失,明军在意图上料敌于先,保住了韦州不受叛军侵害,按说也算一场胜利。
但他没想到赵光瑞比他想象中要狠得多,只了一天就做好选择,对卫下旗军稍加整顿,立即点起人马当日攻陷红城堡,并做出向韦州袭击的架势,引诱援兵营离城的同时,派人煽动游兵营哗变。
最后洪承畴一合计,算下来卜应第打的这场仗就纯亏,一个游兵营在哗变中死了丢了半数军官,剩下千把号人失去了战斗力;援兵营打了场胜仗,最后一点尸首全他妈自己人,完事还有八百多游兵投敌。
靖虏卫是赵率教的老家,那个卫所的兵挺能打的,而且指挥使赵光瑞此前也锐意进取,早在去年蝗灾发生,就专门给兵部写过信,提醒防备西贼叛军东侵,同时也给陕西都指挥使司递文书,在靖虏卫城修缮城堡、整理军械。
也正因如此,明廷在西北的封疆大吏们都很清楚,这次以西安府为诱饵,把刘承宗这头饿虎关在四关之内,闭门打狗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一天天憋得心里邪火儿没处发,稍加煽动就哗变了。
本来在家还有个军田,成了营兵以后军田也没了,欠饷就算了,关键作为圆圈贸易的一份子,还他妈整天得给口外的鞑子一趟趟运丝绸。
这个曹耀若是兵强马壮、用兵如神,把靖虏卫打服了也就算了,事实上完全相反。
但大环境就这样,洪承畴需要率领边军收复三边,更需要元帅府核心地带的西宁囤粮、屯银抢过来,再加上那片无主之地,巨大财富足够让疲弱的西北三边重整旗鼓。
直到这次战斗结束,实际上如果不是俘虏说漏了嘴,洪承畴到现在都不知道靖虏卫已经被曹耀整个策反的事儿。
洪承畴就算心里一万个不乐意冒险分兵,也只能派人南下。
随着他的命令,宁夏的边军像一张铺开的大网,兵分两路。
一路在参将屠师贤的率领下沿长城直取兰州,一路则在刘承宗的老对头曹文诏的率领自北向南蔓延而下,飞扑巩昌府的陇西县。
势要将刘承宗主力与后方大营的联系切断。(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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