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江畋再度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秋阳温暖异常的午后了。难得这一场长时间的安稳好睡,惬意的舒展着腰身的他,却发现自己被放在了一个提篮里;像是婴儿襁褓一般,被光滑的绸布被包裹起来。
甚至还有专门缝制的粉色小枕头,缎面的小巧被褥和蜀锦垫子;就像是按照正常人的家居用品,量身定做了一套缩小版的一般。乃至在江畋身边的空隙里,还填塞着精心裁减好的绢纸卉等物。
看起来就活像是后世的现代社会,某种高层遗体告别仪式的现场;也让江畋的眼角忍不禁抽搐起来,不用说了,这铁定是郑娘子母女,所整出来的样。然后,女孩儿小脸冷不防出现在篮子边沿。
“先生醒了,奴奴给您准备的床榻,可还满意么?”只见她用一种满脸期待和邀好的表情道:“这可是奴奴和阿母私下抽空,了半月光景,才用一些剪裁裳裙剩下的料子,专程给您缝制的……”
随后,女孩儿又献宝一般的展示了,一整套针对猫形态缝制的穿戴:有像模像样的罩衫、褙子、夹衣和胯子、护膝,还有适应猫爪的小小套袜和鞋履,一副平顶的折上巾和一只竹篾架的小脚幞头;
而江畋见到这些东西,则是彻底的无语当场了;这对母女脑子里都在想着什么玩意啊!这是拿自己当做了过家家游戏中,用来替换装扮的活玩偶么?然而,女孩儿又伸出小手,主动比画和示意道:
“先生你看,这就是奴奴第一次做女红,笨手笨脚给扎的好些个眼儿……,其实,阿母也没有做过这种精细活儿,先后练手好多回,用坏了好些个料子,才依照先生的形制,做出这些堪入眼的。”
“不知道先生可还合意么?倘若不合意的话,还可以继续裁改下去;阿母特地交代过了,一贯以来承蒙先生恩德良多,实在是无以回报,便就只能籍以这些亲手裁制的小物件,聊表一番心意了。”
而听着女孩儿的絮絮叨叨下来,江畋也不由有些沉默了片刻;才伸出爪子在她尤有婴儿肥的小脸上,轻轻按了按道:“倒让你们有心了;只是,我这只是一具化身而已,岂又是如此不便之物呢?”
下一刻,江畋意念一动,盖在猫身上的小被褥等物,都自行翻飞开来;从被精心装扮的猫宝宝,又重新变回了那只不起眼的长毛黑狸。然后拉长并探伸着身体道:“我饿了,有甚现成吃食么?”
“有……有……奴奴这就去拿。”女孩儿闻言恍然大悟的蹦蹦跳跳而出,不多久就端着一盘焦黄炸虾、酥肉和软骨的拼盘,献宝式的呈现道:“先生,这是膳房按照您的那些食谱,新作的炸食。”
自从江畋留下了那堆杂七杂八的书籍之后,一些来自另一个时空的菜谱和烹饪方式,也在东宫之中悄然流传开来;其中就包括了后世的炒菜和煎炸物的做法,乃至东宫为此制造了相应的锅具器皿。
而女孩儿自然就成为了,太子夫妇钦定的试食小史;拥有近水楼台先得月的资格,专门负责品尝到最新开发的吃食;并针对性的进行指导和提出改良的建议。因此,她也由此拥有了第二份的俸料。
而江畋也没有真正猫科动物那种,味觉缺失和怕烫的毛病;很快就品尝出其中的不同之处。比如虾仁是用山药磨浆裹糊炸的,而酥肉用的是最肥嫩的羊里脊,用酒醋麻酱腌制后再包上的蛋清饼屑。
而被称为“寸金”的软骨,则是源自禁苑种大量豢养的鹿肋下排;用胡椒和椒研磨入味,上架烤至表皮焦黄内里泛红的半熟后;再斩成寸长小块沾满米浆过油炸酥;因此充满了一种肥美鲜香味。
而望着黑狸猫儿,宛如无底洞一般将一大盘炸食,咀嚼吞食不休;女孩儿却显得心满意足的蹲坐一旁,单手托着腮帮儿,开始叙述起今天在东宫内执事的见闻,以及来自前庭署衙间的各种消息。
比如,作为东宫膳房和火厨中,诞生的炒菜和煎炸食品,除了比较费油之外,就没有其他太多缺点了。虽然于贵人而言未免太过油腻和容易积食;但是对广大执役的宫人内宦和将吏则是一种福音。
尤其是在天气转冷的冬日里,拥有油水的配菜和高碳水的炸物,那简直是一等一的生受;而且从鸡鸭鱼肉、米面豆麦、果蔬干脯,几乎无物不可煎炸;丰俭由人。因此一锅油会被往复利用到发黑。
由此,这种前所未见的烹饪手段,在东宫之中发扬光大之后;也通过一些渠道扩散到了市井中去,居然诞生了类比后世炸鸡连锁店一般的雏形;而且,通过回收利用往复煎炸过的废油和残渣等物。
甚至在市井中形成了下游的新兴产业。有人将其拿去混合杂面制成烤饼,或加工隔夜剩菜。虽然看起来黑糊糊、灰呼呼的满是焦苦味;但对于奔波劳役的底层民众而言,却是难得的廉价油水补充;
然后,这又促成了在东宫直属的皇庄别苑中,大范围推广芸薹/油菜、大豆、芝麻等油料作物,并以水力碾坊加工出油之后,剩余残渣饲喂猪羊牲畜的示范性产业;因此看起来应用前景颇为广阔。
然后,就说到了最新版本的《古闻今要》,所再度增发的副刊上;关于义利之辨的大论战和后续影响。如今不仅限于传统儒家的士人、学子,甚至蔓延到了号称清静无为的佛门和与世无争的道家。
因为,通过特制的显微镜里,可以观测到的各种微生物,不但导致了传统医药理念的大变革之势;也变相印证了某种三千世界、三千若虫的微观理论,结果就是释道两家开始争辩这方面的解释权。
就连朝廷里的一个特殊部门,由开国时的袁天罡、李淳风等人,所一手创立的浑天监/太史局;都被卷入了进来,仅仅因为如今东宫门下的张遂/僧一行,通过简易望远镜长时间观察日月星辰之后。
对于《论语》中的小儿辩日之说,提出了质疑和反证。然后,又以大地曲面论的多地实际观测成果,在事实上否定了浑天监,所秉持自古以来的天圆地方之说。也进一步动摇了其立身根基和权威性
因为李淳风在开国时指定的《麟德历》,在新的星象观测法之下,已被证明多处明显错误。故而身为东宫内史局正的张遂,已经上书请求重新勘定天下山河界域,以及自古流传多有偏差谬误的历法。
这位张遂/僧一行可不是等闲人物;乃是凌烟阁功臣张公瑾的孙子,典型的勋贵名门之后;虽然在佛门受了初戒,但是同样自幼博览经史,尤精历象、阴阳、五行之学;号称是兼统释儒道三家要义。
虽然,身在洛都的高宗似乎不欲多事,对此端持着保留态度;但是那位天后,却表现出相当程度的热情和关注度来。虽未尝公然与之唱反调,但也将族子武司训委为监正,督促与之进行校准和辩义。
和他一样搞事的,还有被太子李弘召见,并说服和打动的另一位大僧万回。身为玄奘法师最后弟子,敕封“法云公”的知名大德,时隔两年多的暗中酝酿之后,他也在京师佛门中掀起了另一番波澜;
虽然他没有直接质地和指责,如今佛门之中的崇华尚奢风气;却在受封赐建的太白山下圣教寺内,带领数百名追随的僧众弟子,践行古传农禅之道;并且发下了“一日不作,一日不食”的清规誓言。
而且他的决心是如此坚定,就连宫中派来探问和召传的敕使,也被他以践行修验为由婉拒了。因此,也不免成为轰动一时的要闻。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和影响范围的扩大,不可避免倒逼到佛门各派。
当然了,这也只是当下正在发生,并且暗流汹涌和奔流碰撞的时代洪流中,比较显眼的的几多浪而已。但女孩儿能够得到这些消息和内情,本身就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或说是面向她专门敞开的。
事实上,女孩儿如今在东宫之中的身份,也颇为微妙和特殊;虽然在明面上的说法,乃是太子妃裴氏对郑娘子一见如故,并看在她份上,对女孩儿爱屋及乌之故;但凡是明眼人都应该知道另有缘由。
要知道,在此之前东宫未尝有专门养猫的惯例,但是自从她们母女来了之后;那位一贯仁厚示人而颇为简约的太子殿下,就以效法内侍省的五坊小儿之故,专门设立了一个“猫坊”以负责豢养狸奴。
虽然看起来是个一时起意,宛如儿戏一般的机构;但却真真切切以东宫内帑,豢养了数十只的狸奴;不但划出专门的场地和家什,还编配了几名年少宫婢,作为她打下手的帮衬,甚至还有稳定俸料。
甚至就连这几名小宫婢,也是她籍着太子谕旨,从庭掖宫/永巷之中,精挑细选出来的故旧。如此种种的优待和看重,又怎么能够瞒得住有心人呢?更何况,宫掖之中本就是非纷繁,人心错杂之处。
自然就不免各种捕风捉影,牵强附会的谣言汹然而至。但是在这个时候,反而是郑娘子主动站出来,为她阻挡和承受下了,绝大多数流言蜚语和明枪暗箭;剩下一些无可避免的是非,虽让她困扰过;
但也成为了女孩儿籍此看清,人心的变化叵测与功利诡诈;在心性上迅速成长起来,而越发知性得体的养料。因此,后来裴妃干脆以定期支使呈递和传讯为由,让她拥有往来东宫中大部分区域权宜。
其中,也包括作为东宫的小前朝部分,太子左右春坊和詹事府、十率府、嘉德殿等处;进而通过这些与外间,持续产生互动交流的署衙场所,可以名正言顺的获得,每天来自大内和外朝的各种消息。
比如,刚刚在长安城内发生的案件和后续事宜;狄怀英派人通秉东宫知情的同时,也自然而然的令她一并知晓了。然而女孩儿叙说了好一阵子之后,突然冷不防面露担忧道:“阿母这近日总道肩背酸,就算推拿和针灸法,也不甚管用,先生见历无数,可有什么法子么?”(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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