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都说当年的那个冠军侯又回来了。
路明非在朝堂上可以发出属于自己的声音。
手中也攥着举足轻重的权利。
再也没人敢在背后嚼他或者绘梨衣的舌根。
就算再看他不顺眼的人,再想要除他而后快的人,也只敢在独处时,悄悄骂上两句莽夫或者灾星。
这个天下的道理其实很奇怪。
对于讨厌你的人,对你有恶感的人,一味的迎合讨好,非但不会令他们改观对你的态度,反而会得到截然相反的效果,那些人不会因为你的讨好而接纳你,只会得出你这个人真是软弱可欺的印象。
想解决这一问题,最是可行的方法就是让自己变得足够强大,强大到让他们都开始害怕,强大到让他们都开始恐惧,然后,你就会惊讶的发现,以前不待见你的人,嘲讽你的人,讨厌你的人,看不起你的人,全部都会换张脸,你无论走到哪里看到的都是好的,都是开朗的笑容。
这一切的前提,就是你得拥有相匹配的力量。
很巧,路明非就拥有这样的力量。
路明非与绘梨衣的关系也一日融洽过一日。
他搭了张秋千,闲来无事,便和绘梨衣一起玩,红衣的姑娘坐在秋千上,路明非在后推着,一下高过一下,迎面的风,近到触手可及的蓝天,晃荡着套着绣鞋的小脚,还有姑娘的笑脸。
路明非在后面看着她。
他们在夏日的深夜不眠,绘梨衣在宅院的月光下起舞,路明非静静的看她。
或者路明非看她抚琴,也可以吹笛,娘子的枇杷也很是好听。
“娶到你,我何等有幸。”
路明非抱着绘梨衣,在她耳边轻轻的说。
“能与夫君厮守,才是妾身的荣幸。”
路明非不会武,他身上的杀伐气太深太重,举手投足间都是令人皱眉的血腥气。
他也不通音律,书法丹青还有点兴趣,音律之流还是罢了。
思来想去,也只有听了这么多年的画本故事还能拿得出手。
于是路明非给绘梨衣一则一者的讲起故事。
说来也真是有趣,或许连这双人自个儿也没发现,他们居然还有说书的天赋。
而且这些故事,便好似与生俱来的般,不用思考,不用设计,只要他们想,就能源源不断的从·脑海深处往外冒。
而且最为神奇的是,明明两人之前没有讨论过类似的话题,但这些故事居然他们都是知晓,相同的一模一样。
有时候路明非忘了剧情,绘梨衣就给续上。
有时候则是绘梨衣忘了,路明非进行补充。
只是这些故事的人物,名姓总与大周的不同。
诸如夏娜绫波丽等等等等。
不似大周之人,反倒……像是绘梨衣故乡的名姓。
路明非和绘梨衣为此讨论过数次,到底还是没能得出个所以然来,最后还是路明非开玩笑似的说。
“或许我前世看的都是娘子故乡的画本吧。”
绘梨衣躺在他怀里,望着天空久久出神。
“前世……么?”
她在路明非手心写字。
路明非也在她的掌心写。
“是啊,前世。”
“娘子。”
“我啊,肯定在五百年前,就说过爱你。”
绘梨衣猝不及防,自家夫君这突然的一句爱你甚么的,叫她一点准备都没有。
面染红霞,绘梨衣捶打路明非的胸膛。
“说什么呢!说什么呢!夫君真是的!”
这些字她写的又快又急。
路明非做出吃痛的样子,左躲右闪,一边笑一边求饶。
“很痛吗?”
绘梨衣关心的看他。
“当然……”
、路明非拉长了声音,忽的笑起来。
“一点也不。”
“哼!”
绘梨衣羞恼的去掐自家夫君的腰间肉。
路明非面色大变,忙不迭一连声的求起饶来。
谁又能想到呢,堂堂冠军侯,最怕的竟是自家娘子掐他的腰间肉。
“下次还敢不敢啦!”
“不敢了不敢了!女侠饶命!”
两人打打闹闹,少女的三千青丝垂落,披散在路明非脸上,带着幽幽的香。
没来由的,绘梨衣脸上显出一种淡淡的忧伤。
“夫君,你说,真的有前世和来生么?”
“应该是有的吧。”
“这样的话,我希望来生,还能遇到夫君。”
刚是犹犹豫豫的写完,绘梨衣又赶紧在后面补充。
“那个,我是不是太贪心了。”
路明非笑着搂紧她。
“这怎么是贪心呢?”
“这分明是我们应当做的事啊。”
绘梨衣放松地把自己交给路明非,软软的躺在他怀里,嘴角噙着微笑,只是眉梢还是带着一抹如何也化不去的淡淡忧愁。
路明非不是一个细心的人,但有关绘梨衣的一切他都牢牢的放在心上,那一日绘梨衣的异常他深深的记着,好几次浮现在眼前,毕竟这真的很奇怪啊,好端端的自家娘子说什么前世和来生,这辈子都没过完呢。
他从绘梨衣的态度里,隐约觉察到了点什么。
某种让他心烦意乱的不安。
好几次路明非从梦里惊醒,下意识的去抱绘梨衣,确定娘子还在身边方才安心,可当他低头想要端详绘梨衣的面容时,却惊诧的看见她眼角的泪痕。
这到底是……
不安感越来越是深重。
路明非带绘梨衣去庙里祈福。
当朝冠军侯之尊,住持率众僧出门迎接,路明非挥退众人,只留下一名小和尚引路,他这是担心人太多自家娘子会不自在,人少点也清净些。
进香,礼佛,路明非与小和尚问着寺中是否有灵验些的长生所平安符,绘梨衣闭幕摇签筒,一支竹签啪嗒落地,她看去,面色白了白。
时刻留心娘子情况的路明非自然在第一时间发现了绘梨衣的异状。
他一皱眉,迈步上前,大概是注意到了路明非,绘梨衣拾起竹签的动作骤然加快,显得仓促。
但她再快又怎能快过路明非。
路明非端详着手里的竹签,上面的句子他看不懂,云遮雾绕的,但是看绘梨衣不自在又强作镇定的样子,肯定有问题。
绘梨衣扯了扯路明非的衣袖。
“我倦了,回吧。”
以往只要绘梨衣这样对他说一句,路明非肯定就会依了。
但今天不同。
路明非皱着眉,严肃的看着绘梨衣。
“这上面什么意思。”
绘梨衣不敢看他,只是往外扯着路明非。
“你不说么?”
“真不说么。”
“好。”
路明非点点头,令小和尚唤来解签的师傅,负手等待,绘梨衣抿着唇,一下一下摇晃着路明非的手臂,向来都是绘梨衣说什么就听什么的路明非,这次却固执的很,如一棵轻松般立在那儿,一动也是不动。
说实话,绘梨衣哀求的目光着实令他心疼,但越是如此路明非就越是要弄清楚这里面的缘由,竹签上到底写了什么,他必须知道。
解签的师傅到了,见了面色冰冷的路明非便是心下一惊,那种金戈铁马的杀伐气岂是他个成日吃斋念佛的和尚所能承受的,连忙端正神色俯身行礼。
“免了。”
一支竹签掷到他面前。
而后是冠军侯冰冷的声音。
“”给我看看,上面什么意思。
这人连连点头,小心翼翼拾起竹签,眼角余光快速扫过冠军侯和其夫人,只这一眼心中便是有了判断,这一签八成是冠军侯夫人求的,而且,肯定不是什么好签。
说到底解签这种行当,跟街头摆摊算命的一样,无非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把人哄开心了,自然是财源滚滚,要真是信了经文的意思,什么不好的话都往外说,别说赚钱了,闹不好最后连这条性命都得搭上。
显然,眼前这位死人堆里滚出来的冠军侯,就是一个搞不好就得要命的主。
和尚下定决心,无论竹签上写了什么,肯定一箩筐的好话往外说。
一直到他见了竹签上的经。
饶是有了心理准备,饶是解过数不清的签,这和尚也是不由得面色一变。
他很快意识到这是什么场合,立刻将多余的神色收起。
但他的这些表现又怎能逃过路明非的眼。、
“看清楚了么?”
“这上面说了什么?”
“恭喜侯爷,贺喜侯爷,上签,是上……”
路明非一把拎起这人。
他脸上讨好的笑容尚未退去,立刻扭曲成痛苦的神情。
“侯爷!侯爷!”
路明非的手越提越高,直至此人双脚悬空离开地面,他死死抓着路明非的手,面色通红,场中其余人骇得噤若寒蝉,世人都传冠军侯天生神力,之前还有人不信,如今亲眼所见,只觉得比传闻更加骇人。
看似单薄的路明非单手拎起胖墩墩有如弥勒佛的和尚,后者竟连反抗的余地也无,这一幕给人内心的冲击感实在太大太大。
绘梨衣用力摇着路明非,神色哀求,路明非宛如铁水浇筑的高塔,动也不动一下。
“我耐心有限。”
“这是最后一次机会。”
“不想死,就考虑清楚了再开口。”
“这上面写了什么!”
说罢,路明非一甩手,便是将这人扔到了地上。
他狼狈的大口喘气,同时连连点头不止,手脚并用的爬行,抓起竹签,无视绘梨衣哀求的目光,一个字一个字的念道。
“命不久矣,十死无生!”
路明非豁然转身,震惊的看向绘梨衣,甚至在那目光的最深处,还有一抹浓到化不开的恐惧。
绘梨衣面色刷的一下苍白如纸,踉跄后退,忽的剧烈咳嗽起来,路明非一把搂住她,绘梨衣咳嗽方歇,死死攥住拳头,但她又怎能比得过路明非的气力,最终也只能无奈的被路明非一根一根把手指搬开,于是一抹触目惊心的殷红映入眼帘。
“你……”
路明非张了张口,却是完整的话也说不出了。
绘梨衣再次紧紧将手攥上,扭头向一边,倔强的不让泪水流出。
路明非脑子嗡嗡的响。
命不久矣,十死无生。
这八个字仿佛化成巨大的手掌攥紧了他的心脏。
他开始恐惧。
路明非当年在沙场上都没这般恐惧。
他也不是没经历过生死,连着几天的昏迷,鬼门关前走一遭,最后挺过来还不是老样子,怕都不带怕一下的。
但是当他意识到绘梨衣有可能命不久矣之后。
无边的恐惧感便如同海水涨潮般淹没了他的整个世界。
“墨梅!”
“墨梅!”
丫头战战兢兢的跑过来,看了眼路明非,立刻害怕的低下头去。
“侯……侯爷。”
她从来没见过这样子的路明非,可真是吓人。
“夫人的事,你知道么!”
墨梅浑身抖了下。
路明非还在质问。
“说!”
“夫人的事,你知道么!”
墨梅哭了,一抽一抽的,全身也跟着抖个不停。
路明非却是冰冷的看她。
抽噎了一阵,墨梅委屈的点头。
“我……我知……”
路明非扬起手,到底还是没能打下。
他深深的看了眼挡在面前的绘梨衣。
终于还是叹了口气。
路明非放下手,扫视全场。
所有人都在他的注视下低头。
最后路明非和慈悲的佛像对视。
命不久矣,十死无生么?
都说神佛有批命的权能,可我冠军侯,偏不信命。
僧人们瑟瑟发抖,年迈的主持转着佛珠,嘴唇快速翕动,在那念诵经文。
他们眼中的路明非仿佛化身业火滔天的魔头,以凡人之躯,匹敌神佛。
他深深的看着绘梨衣,温柔理着自家娘子的鬓发。
天要你死,我要你活,那便看看,是天意难违,还是我冠军侯,人定胜天。
路明非牵起绘梨衣的手,道一句。
“我们回家。”
当冠军侯府的车架离开时,寺院上下的和尚统统松了口气。
这冠军侯爷可真是骇人,先前的样子,给他们的感觉就好像是就要将他们这寺院给夷为平地了般。
也不知为何,最后却是不曾如此。
但不管了,没有动手就是好的。
自今日起,冠军侯府便换了般景象。
从前的平和欢乐一去不返。
下人们的笑容逐渐都看不到了。
他们都是行色匆匆。
见面抬头看上一眼彼此,不敢发出声音,点点头便是罢了。
冠军侯的神色也越来越冷。
这座侯府仿佛成了森严的军营,尽管路明非不曾动刑,但已是有三名下人被逐出侯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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