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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是偶然”,这句话塞莱斯提亚听过很多次。
    ——克莱因小姐的确优秀,但她站在那个位置绝非偶然,只要拥有和她同等的资源,任何人都能达到她的成就。可惜贵族注定不能成为首席法师,任她再怎么拼命,最后还不是要嫁给那个处处被她压一头的未婚夫?
    ——记住你是克莱因家族的女儿,你身上没有偶然,没有万一,没有例外!家族培养你,你回馈家族,这是唯一的规则,少去肖想不属于你的东西!
    ——这世上没有什么是真正的偶然,每个人都在出生时就被定好轨迹。你该长大了,我亲爱的妹妹。
    每一句“不是偶然”都将她的努力全盘否定,将她的成就彻底推翻,将她整个人套进名为“克莱因小姐”的模子里,将天花乱坠的大道理大责任加诸她身,夜以继日磨去野心、削平棱角,塑造成面目模糊的“某某夫人”。
    他们期待她是不出格的贵族小姐,是温顺懂事的女儿和妹妹,唯独不是她自己。
    那么她偏要勉强。她偏要和男人争抢,她偏要肖想自由,她偏要站在星环最高的法塔上,伸手触摸天空。
    她本以为这些过去都在断绝关系的那刻烟消云散,但她至今仍然记得“不是偶然”背后的意思——
    命运早已做出选择,而你无权拒绝。
    她知道贝尔在面对什么了。
    小船第四次驶入漆黑的河川,这是塞莱斯提亚和艾希礼在格林茨比的第二十天。
    “贝尔阁下,这是最后一次见面了。我为之前的失礼道歉,既然您不肯协助,我们也没必要再纠缠下去,只有一个问题请您务必回答。”
    听见塞莱斯提亚说他们要走,贝尔放松了些:“你问。”
    “我们走后,您身上的血脉契约准备怎么办?”
    贝尔僵住。塞莱斯提亚尽力收起逼问的架势,“只是聊一聊,好吗?”
    小船稳稳停在杂货摊正前方,贝尔放弃抵抗,“……你们可以放心说话。这里是先知河,大家只对自己等的人有兴趣。”
    先知河——那个传闻中只有被预言选中的人才能找到的,不存在的河流!
    她猜中贝尔身负血脉契约,却着实没想到这一层。塞莱斯提亚下意识看向艾希礼,他显得毫不意外,就很令人恼火。
    贝尔低着头摆弄桌上那只猫玩具,不等他们问,就自己先讲起来。
    “话说到这一步,告诉你也没什么。我们家族的直系血亲从我曾祖父那一代就必须遵守约定,每五天到这里摆摊。他们本可以成为优秀的魔法师,结果终此一生都不能离开格林茨比。”
    他双手围成圈,把小鸟样式的猫玩具困在里面。
    “但是血脉契约说脆弱也脆弱,只要没有后代,它就自动失效。我这辈子已经这样了,好在我的孩子不会出生,什么劳什子契约都到此为止——你们来没来过都一样,我只有一句无可奉告。”
    他掌心向下盖住小鸟,抬起兜帽下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
    “你们也别想着拿那些使命和责任之类的鬼话来诓我。四代人的一辈子都搭在赎罪上还不够吗?加上你们两个能有多少改变?”
    塞莱斯提亚见他态度坚决,只好改变话术,“您可能不知道,我们被梦境困住有一段时间了——”
    贝尔打断她,“我知道。死不了人。”
    他眼神在塞莱斯提亚和艾希礼中间转了转,满不在乎道:“以它现在的程度,不可能永远困住你们。多做几次,再不行就几十次,它迟早会走。”
    这话她接不上。艾希礼冷笑一声,揪住他话里的漏洞,“然后呢?用我们溢出的精神力把它喂肥,再放它去祸害别人?”
    “那只不过是没有根据的猜测,一般人被选中的概率小到可以忽略不计,更别说死亡率……”
    贝尔越说越心虚,艾希礼故意激他,“别装了。你明知道它的危险性,说不定比身在其中的我们还要清楚得多。你害怕的到底是什么?难道它突然失控也和你有关……”
    “你懂什么!我不说还好,说了才是害你们——”
    他急忙咽下后面的话,最关键的部分却已经暴露无遗。两个法师同时面露了然,他便知道情势再无转圜的余地。
    “你们什么都不懂……”他松开那只布做的小鸟,双手慢慢捂住脸,“我十五岁起就在这条河上,叁十年了,每一个五天都等你们来,更怕你们真的会来……尤其是当我意识到、意识到——”
    “……意识到你的使命就是做这个决定,说出来我们会死,不说出来别人会死,但不是你亲手造成。”
    艾希礼替他补完,又自己加上一句,“别小看奥夏托斯的首席法师啊,旁边这位暂且不说,我很厉害的。如果连我们都不行,世上就没人能做到了。”
    塞莱斯提亚听到“暂且不说”就想把他推下船,伸出去的手被反握住,那份温度消解了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她回握他,找回自己的心跳。
    “贝尔阁下,在我们之后,未来也许会有难以计数的人陷入永眠,任何人都可能一觉醒来失去至亲至爱,失去再次闭上眼睛的勇气——哪怕这一切和您无关,您愿意看到这样的世界吗?”
    “而且,如果这样说会让您感觉好一点的话……”
    “您面前的两难选择,其实早有千百年前的星辰降下回答,这之中从无偶然,只存在必然。”
    有时还会同时出现几种必然。她曾挣脱过一种“少去肖想自由”的必然,投向另一种“若有必要,以身饲之”的必然,时至今日,没有一刻后悔过。
    漫长的沉默后,贝尔终于有了动作。他从桌下掏出一本古旧的硬皮册子,连桌上那只猫玩具一起没好气地扔给他们。
    “拿走,你们想知道的都在里面。玩具算我白送,回去养只真猫,免得出来骗人都不像。”
    塞莱斯提亚小心地将册子收好。艾希礼盯这个玩具好久,总算能拿到手里,笑眯眯地跟他道谢,“早点结婚吧,贝尔。把你做玩具的手艺传下去,我们的猫临终前还想要个小鱼呢。”
    “……贝尔是我的姓,贝尔菲尔德。我叫格伦特。”
    艾希礼点头,“好的贝尔,知道了贝尔——”
    格伦特直接把他们扔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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