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朝世道不太平,自立国时起,便征民夫百万,在北边修筑长城,每年赋税一半都充作军费,用以维持北方边军开销,但两百余年里,和北方妖邪王庭的战争中,大梁也只能保持守势,不让大批妖物跨过长城而已。
而面对国境内那些横行的妖物,太祖高皇帝时期则是在地方设立有镇守使一职以保护地方。
只是大梁朝国境内,除去那些横行的妖物之外,还有宗门林立,山巅修士俯瞰人间,视人命为草芥,待众生如猪狗,这些设立初衷为了保护地方的镇守使,因为修行境界不够强大,便早就成了鸡肋,对那些出身大宗门的修士滥杀无辜,他们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于一些强大的妖物,他们敬而远之,根本不敢招惹。
只是陈朝这个镇守使,很明显和旁人不同。
自从他三年前来到天青县接替上一任横死的镇守使之后,这三年里,天青县的百姓死于妖物之手的,不过寥寥。
尤其是近两年,随着陈朝所杀的妖物越来越多,在方圆数百里的妖物之间,早就开始流传着不能招惹带着断刀的黑衣少年的说法。
在天青县的百姓眼里,陈朝是人畜无害的少年,但在那些妖物眼中,他早已经成为了最大的恶魔。
这也直接导致他根本无法在县城里再找到一个妖物,不得不在雪夜外出“打猎”。
若不是如此,又怎么能在这破败的山神庙里救下那么个少女。
借着火光,漫漫长夜,既然都睡不着,两人自然交谈不少。
不过两个人都不蠢,在交谈过程中都十分谨慎,谁都没有对谁把自己的一切和盘托出。
行走江湖,最忌讳的便是交浅言深。
陈朝大抵也是知晓了少女一个人沦落山神庙的前因后果了。
“之后有什么打算?”
陈朝主动开口询问。
谢南渡平静道:“我这趟北上神都,家中会将我送到天青县,北边会派人来接我,不过看这样子,也不会那么快了,我会写信联系他们,在他们派人来接我之前的这段时间里,我想和你待在一起,因为这样……最安全。”
很直白,没有一点拐弯抹角。
整个天青县,肯定不会有比待在这位少年身边更安全的地方。
陈朝皱了皱眉头,保护地方百姓是他的职责,但这不意味着他有义务充当这个少女的……护卫。
“很显然,你身上有大-麻烦。”
既然对方都已经表明态度,陈朝也直接了一些。
他虽然不知道少女的身份,但从之前发生的那些事情以及少女透露的消息来看,这个少女绝对是个麻烦。
谢南渡没有反驳,只是自顾自说道:“你是武夫,据我所知,武夫修行极为困难,打磨身躯所耗的天金钱不是个小数目,你的那点俸禄,不足以支撑你的消耗。”
这一点便算是说中陈朝的痛处了,世间的修士流派繁多,武夫一途,修行最为不易,光是耗费在打磨身躯上的天金钱,便是一笔极大的数额,所以世间武夫大多选择依附朝廷,求得便是那用于修行的大量天金钱。
陈朝皱眉道:“你如何知道我没有别的路子?”
谢南渡摇了摇头,微笑道:“凭着这些妖珠或许足够,但如今,附近还有多少妖物能让你杀?”
这是陈朝的另外一点痛处。
随着境界的提升,陈朝所需的天金钱已经远远不是杀几个妖物能够满足的了,况且如今天青县周遭,只怕是也没有几个妖物了。
对此,他早已经苦恼许久了。
要不是实在是不适合修行,陈朝绝对不会去选择做一个武夫。
修行缓慢不说,在那些修士拥有御风的能力之后,武夫便有着天然的劣势,因为这个阶段的武夫,很难接近那些修士,即便体魄举世无双,又有什么用?
只有达到更高的境界之后,同样能御风之后,才能抹平这种劣势,武夫修行本就艰难,世上又有多少武夫当真能走到那一步?
之前斩杀那血妖,看着简单,但只有陈朝自己才知道刚才击退血妖那一拳对自己消耗有多大。
回过神来,他没有立即说话。
“你救我一命,即便你现在不答应我的请求,我也不会忘记这份恩情,说实话,我的身份还算不错,要是能活着去到神都,我肯定会为你准备一份大礼。”谢南渡微微蹙眉,好似有些委屈,“不过我要是死在这里了,礼没了,说不定你还要受到牵连……”
她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好似还是在为陈朝考虑。
陈朝眯了眯眼,看着她这个样子,恨不得当场给这小娘们挖个坑给她埋了。
算计到我头上来了?
不过他还是很快便微笑道:“礼不礼的,我从来不在意这个,我这个人本就是古道热肠,在天青县也是出了名的好人,你既然是独自一人,我要是不伸出援手,我还是人吗?”
说到底,虽然知晓这件事可能会让他卷入某个麻烦里,但陈朝权衡利弊之下,也倒是愿意搏一搏。
毕竟在天青县这么个偏僻小县城,想要挣到大把天金钱,真是不容易的事情。
谢南渡笑了笑,好似也相信了陈朝说的这些话,她有些认真道:“其实做我的朋友,肯定不是什么坏事。”
陈朝也跟着笑起来,只是心中是不是在骂娘就不得而知了。
而后半夜,陈朝明显话多了许多,只是在他不断的旁敲侧击下,谢南渡也依然没有透露过多消息,眼看着天都已经亮了,有些疲倦的陈朝深深看了眼前的少女一眼,站了起来,准备下山返回县城。
……
……
大雪没停,县城里的长街上仍有积雪,行人不多,但那些孩童却忍不住,三五成群的穿行在小巷中,嬉笑着用积雪揉成雪团哄闹的打着雪仗。
他们哪管什么大雪天气,也不管会不会因为打湿了棉衣之后回家会不会被家里不苟言笑的老爹打上一顿竹板,此刻即便是冻得小手通红,鼻涕横流,也是满心欢喜的。
谢南渡撑着油纸伞走在陈朝身侧,看了一眼已经是满头白霜的陈朝,随即目光便移开,微笑着看向远处那些跑来跑去的孩童,听着那些欢笑声。
她此刻也有些开心。
过去十几年,做得最多的事情便是读书,在高门大院里,她哪里见过这样的景象,即便是大雪天气,族中长辈也只会借着大雪出题考校,哪里会让她们去打一场雪仗。
远处的桥边,卖烤红薯的小贩时不时叫卖起来,声调拉长,富有韵律,也极有规律。
这些市井烟火气,对于很多百姓来说是习以为常,但对她而言,却是破天荒头一遭的感受。
而她却没有半点的不适应,只对周遭的一切都充满了新奇。
走过那座小桥,来到一条小巷前的时候,谢南渡手中已经多出了一个不大的红薯,捧着红薯,她开始用雪白的手指小心翼翼的撕开外面的果皮,看着露出的金黄色果肉,她的眼睛里竟然有了些光亮,小口咬下一块果肉,滚烫的红薯在口腔里肆意的散发着热意,烫的她嘴唇通红,好像用了上好的胭脂一般。
看着这一幕,陈朝没来由的有些失神。
这么可爱的少女,想来任谁看来都喜欢都不得了吧?
摇了摇头,收敛心神,陈朝大步朝着那条名叫桃花巷的小巷走去,小巷不大,也就七八户人家,最深处的那座宅院便是他的家了。
来到家门口,将手中的油纸伞放在门口,陈朝从怀里摸出钥匙,就要熟练的开门。
就在这时,对面的那座宅院大门忽然打开,一个胡子拉碴中等身材的汉子端着个大海碗走了出来,一屁股坐在了自家门槛上,瞥了一眼陈朝,然后又看了一眼那个在巷子里捧着红薯小口吃着的少女,顿时便瞪大了眼睛,扯着嗓子喊道:“陈小子,出息了啊,几天不见,从哪儿拐回来这么个好看的媳妇儿?!”
汉子的声音不小,这么一喊,桃花巷子里的七八户几乎是不约而同的推开了大门,十几双眼睛都从自家的大门那边同时看向小巷深处的那座宅院门口。
正准备开门的陈朝手停在半空,有些无奈的扯了扯嘴角。
至于在他身后的谢南渡,小脸微红,不知道是被红薯烫的还是什么别的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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