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叁十)
把思绪从漫长的苦痛里拉回来,面对他的道歉,我一时语噎。
我说不用道歉,这跟你没有关系。
“母亲把你托付给了我,我就应该照顾好你。”
我还想说什么,叁月叁秋走出了厨房,示意饭已经做好了,让我们去吃饭。
我想,叁月已经把这位突然出现的哥哥之前因后果都告诉了叁秋。在饭桌上,叁秋明显没有敌意了,反而对陆白月嘘寒问暖,问东问西。
他自然也注意到了陆白月的赤足,很疑惑,陆白月依然是那个回答:“我把鞋子送给了水中的鱼儿。”
叁秋不明所以,叁月一脸茫然,我微微地笑,用筷子敲敲叁秋的筷子:“就是说他的鞋子掉水里了。”
他们闻言笑了起来,这两个男子长得清秀,即使现在穿着最简单的粗布麻衣,笑起来也甚是好看,有种楚楚动人的风情。叁月连声音都带着笑意:“五月,你给哥哥做双新鞋子如何?”
叁秋放下了筷子,又看看我,笑道:“好啊。”我则在想他们到底谁年纪大,竟然也跟着叫陆白月哥哥。
陆白月却道:“不是掉水里了。我把鞋子送给鱼儿,它们助我渡水。”
“……”
叁月眨着眼睛,迷惑又好奇地看着陆白月,叁秋则看着我,我看着陆白月,陆白月在注视下依然淡定地吃饭。
我问陆白月:“你究竟是何人?”
他努力咽完口中的饭,才道:“陆白月。”
“不是问这个。”
“那是?”
“我从未听母亲说过我有哥哥,为什么会突然冒出来一个哥哥?”
他闻言放下筷子,思考了一下:“刚才我没有跟你说这个事吗?”
“没有。”
他慢条斯理道:“原来如此,是我的失误,等吃完饭,我单独跟你说。”
“不能在这里说?”
“嗯。”
“那鱼渡水是怎么回事?”
“我单独和你说。”
我们仨都无语了,相视一眼,谁也没说话。叁秋把碗里的肉夹给我,我再夹给他,如此反复几个回合,往常最后还是我吃了,否则他是不会罢休的,但今天我有了新的主意——夹给了陆白月。
陆白月受宠若惊,看向我的眼神也带了一丝温柔。
反观叁秋,小脸都白了。
也罢,就当是给他个教训,如果他再把好吃的东西夹给我,我就夹给别的男人,这样他也能长个记性,下次就不会再让给我了。
那个在饭桌上一定要让大人把鸡腿让给她的人,已经长大了,不再向最亲近的人讨要特有的宠爱了。
吃过饭,叁秋本该去镇上,但他换了身衣服出来,说要为我做新衣服,便给我量了尺寸,拿着剪刀和针线进里屋去了。
家里的各种家务杂活由叁月负责,本来我也想帮忙,可自从我打碎了叁口碗并被碎片割到手指后,他们说什么都不肯让我动一动了。
我每天除了吃饭睡觉溜羊,完全找不到别的事做,时常会有一种我就是个无用之人的心情。
以前在林家生活,我也是什么都不干,却从来没有这种感受。我为这种心情的转变而诧异,思考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得出的结论是那个时候我把自己当主子,这也让我意识到或许我是个比想象中要虚伪的人。
但我真的不知道自己会干什么,或许我就是一个无用之人吧。
陆白月依照诺言,在溪水边跟我说了他的身份。
他首先问了我一个问题:“你在京城里,目之所见的已婚女性,都有多少个孩子?”
我想了想:“至少也有四五个。”
“对。丹药依托于生命树的根系,人的诞生变得非常容易。像我们家这样人丁稀少的情况很少见,你从未感觉到异常吗?”
我语噎,在京城我每天过得如同梦里一般,根本就不关心任何事。
“其实,我也并不是长子,在我之前,母亲已经诞下了四个孩子,你是她的第八个孩子,这八个孩子里,除了你,俱是男子。”
“……”我吃了一惊:“那其他人呢?到哪里去了?”
“我们家的孩子,体弱多病,即使有丹药吊命,也往往活不过周岁。在我之前的四个孩子都是如此。”
我诧异之余,想到母亲竟然遭遇了这么多丧子之痛,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若不是母亲后来将我和弟弟们送上天星门,我们也逃不过夭折的命运。天星门的仙人救了我们,但我们也成了天星门的弟子。天星门收人有个规矩,进门改姓改名,从此成为山人,永不下山。这样一来,无异于与尘世断绝关系。母亲为了救孩子们的命,愿意这么做,再加上我是个男子,林家没有我也无妨,所以我就在山中长大了,一直没有机会与你相见。”
我问,那我的另外两个哥哥呢?
他沉默了一会儿,道,白凤白冬的情况比我要糟糕,扛到了十五岁,也去世了。
我瞪大了眼睛,又想起我的身体,不由得问他,为何我们家的孩子会如此……
话未说完,我就想到了原因。除了近亲通婚导致的遗传病,还能有什么原因能使七个孩子只活下来一个?
我们家族的内部通婚,我以前也说过,已经到了可怕的地步,几乎没有不是近亲通婚的妻夫,翻来覆去就是那几个姓:林、姬、颜、曲,我几乎可算得上第一代对外通婚的女子。
陆白月给出的答案不出我之所料,我沉默了很久,问:“为什么要这样?又不是愚昧无知,不知道近亲通婚的结果,为什么执意如此?”
他看着我,缓缓开口:“为了生出最接近先祖血统的女子,接引姬炆的现世。”
我皱起了眉,他便笑了:“溦儿,你是我们家族的骄傲。母亲与父亲,乃是姬姓直系世代里最危险的结合,但她们还是执着地成婚了。好在她们没有搏输,你活了下来,不靠任何外力,作为女人活了下来,如今,你是最接近姬炆血统的人,你是上天送给姬家的礼物。”
我愣了片刻,喃喃道:“不,林微雨并没有活下来,她早已经死去了,在她两岁的时候,如今的我,并不是她。”
他静静地看着我,似乎是了然一切,又似乎感到不解,但他始终没有说话。
我道:“你可能还不知道,我们还有个妹妹,她身体很好,做过将军,如今是天司,她才是上天送给姬家的礼物。”
他笑了:“这倒是奇了,母亲在给我的信中,提及的永远只有溦儿,从未提及还有另个妹妹,她叫什么名字?”
“林青夏。”
我把我们的一些往事跟他说了,说着说着,不知为何,他忽然微微地笑了起来,只是那笑容里有掩不住的苦涩。
“白凤白冬还活着的时候,我们叁人也如同你们姐妹两个,相亲相爱,同心同德。虽然偶尔会吵架。”
“白凤跟人一吵架就跑到很远很远的地方躲起来,可他的腿不太好,走得远了就走不回来。山中有猛兽,白冬一边生气,一边担心他出事,只能忍着怒火拉上我去找他,找着找着还会哭,说自己再也不跟他吵架了,但一旦找到了白凤,就又生气了,直接给他两巴掌。”
他的语气轻描淡写,还在微微地笑,但话语中透露出的悲伤让我久久未能说出话来。
我低下头,过了很久很久,我道:“对不起。”让他想起了这些悲伤的往事。
他笑:“这是我们的命运,跟溦儿无关,溦儿不需要道歉。”说着他轻轻抱住了我,把头埋进我的发间,轻轻的开口,仿若呢喃:“失去了白凤白冬,命运不是也让你来到了我身边吗?”
这个怀抱和我曾经拥有的怀抱完全不同,他虽然抱着我,却又给足了我空间,温暖又平和,完全不会像那个男人一样让我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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