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后,于仟风镇,有一女子身立街尾,姿态挺拔夺目,身姿纤巧削细,风吹动帷帽,只露出白皙小巧的下巴与樱红的唇瓣。一身淡蓝淡蓝的衣裙在淅沥的雨中显得格外夺目鲜润,如薄雾山霞。
她单纯的等待,并无焦急之色,云淡风轻又温婉豁达。大约半个时辰,才从转角处走来位男子,这男子俊朗非常不说,一身气质更是冷硬夺目。原本紧绷的脸庞却在看见女子后放松下来,甚至嘴角有了几分笑意。
“不是说了,在家等我。”
“我带着帷帽的。”女子轻快笑道,“而且你不在家,家里好安静。与其在里面自个吓自己,不如在外头站着等你回来。”
男子已牵上她的手,闻言神情舒缓,扶着她慢慢往院子里走。仟风镇的院子布局摆设同仙桃镇的相似,哪怕一人,她也不会因为目不能视物而受伤。仇子玉真是个细心的人,他伤好后不仅将一切日常琐事包办,对她的态度也温和不少。她哪里知道仇子玉原本就是怕将她捧在手中化了的,原先不过是他不知如何表达罢了。
为她倒了杯茶,男子主动道:“陈亭稚来信,我们需要在这再待段时间,等京中大夫来为你医治。”
“啊,又派人来吗?都第几个了,算上将来的这位,都三个了。”
“每次都说治不好。”她埋怨道,“让我期待却是失望的结局。”
仇子玉摸了摸她的脸颊,安慰道:“多见位大夫便多一份机会。”
“嗯...”女子敷衍的哼道,随即叹息,有些烦忧道,“会不会永远也治不好了?”
不会。仇子玉笃定道,哪怕寻到乌幡,他也要为她寻到能治好的大夫。
有他宽慰,女子至少不再郁郁寡欢,催着他去做庐江清鱼。男子无奈一笑,宠溺的揉了揉她的发顶,依言去了。
“你今日去哪的?”女人突然出声止住他。
仇子玉回身道:“出去探探而已。”
“那你身上为何有淡淡的血腥味?”
仇子玉回来的时候已特意清洗过,甚至在外多待了会,没想到还是被她发现。
“路上有卖活鸡的,可能杀鸡的时候不小心沾到了。”他尽量平静道。
“哦。”女子没有起疑,只是嘟囔着,“那怎不买只回来?”
仇子玉轻笑,返身为女子披上件外衫,又从怀中拿出个手环铃铛,给她戴上。
“什么?”女子试探的抬起手腕摇晃,清脆的铃铛声响便传出。
“真好听。”女子笑道。是怕她一人在安静的环境中害怕吗?
“铃铛。”
“什么颜色的呢?”
“嗯...不好说。”男子迟疑道。
许临清疑惑道:“为何不好说?”
“大约是五彩的吧,看着大约有七八种颜色。红、黄、蓝、紫、白...”
女子不给面子的轻笑声打断他的报菜名,道:“仇子玉你眼光真差,五颜六色能好看吗?”
“好看。戴在你手上就好看。”仇子玉直白道。随后因他竟将自个的心里话说了出来而赧然,他丢下句:“你若是有事寻我,就摇摇手,我听见就会来你身边。”
许临清噙笑点头,伸手抚摸那铃铛的形状,很喜欢的模样。
仇子玉又深深的瞧了眼她,便去了西边的厨房。
过了几天,风渐渐大了起来。带来寒冷的意味。
许临清裹紧仇子玉给她置办的新衣裳,握住仇子玉的手道:“你的手怎么这么冷,没给自个买厚衣服吗?”
“买了。穿着的。”
“那为何还像冰块一样。”许临清皱眉道。她原以为她的手脚冰凉,但比上仇子玉还是差了一截,他这根本不是冰凉的触感,而是冷的刺骨。手脚尤甚,只有胸膛腹部还有些热意。
“我...”他不好说是因为常年蛊毒缠身,他又强行冲开桎梏而落下的病根。如果他说了,她便知晓他曾经的过往。知道他被奸人蒙骗,为人刀枪。
许临清还要追问他是不是身体还没有痊愈,却听到外头有门扉轻叩的声响。
她下意识的抓住仇子玉的衣袖,男子沉眸望去,是个面生的年轻男人。头发微卷,束在两旁。似乎与陈亭稚信中写的京城大夫长相差不多...
他安抚女子,轻声道:“应当是京城的大夫,我去外面看看。别害怕。”
许临清点头,放开了他的衣袖。留在原地等待着。
不知过了多久,她突然听到陌生的男声,唤她主公。
女子疑惑的望向出声的方向,道:“你在喊我吗?”
王留压抑住他想上前的念头,他担心吓到她。于是缓声道:“是。我叫王留。是你的部下。”
这是她第一次接触到‘部下’。许临清觉得新鲜,道:“我还有部下,那岂不曾是了不起的人。”
“是,很了不起。”她亲手缔造一座城,又亲手守护住了它。
女子被他说的不好意思,道:“此次陈亭稚说京城来的大夫便是你吗?”
“嗯。从前也是我为你医治的。”
“那便拜托您了,我很想,看得见。”
王留一路疾马奔驰,顾不得休憩便立即净手,铺开针袋,为她诊断。
在检查过程中女子一直很配合,望着熟悉的面孔,王留心中思绪万千,手上动作却沉稳准确。
“狱中受刑,你身上有很多伤。”他紧绷着神经,一一探查她的伤恢复情况。
“还好,现在已经不疼了。”她豁达洒脱的像是身外人。
王留自然不会让这事轻飘的过去,对她施虐的人,一定会付出代价。
“听你说从前也是你为我医治头疾的?”
“嗯。”
“大夫说,不治好头疾,我便看不见。”
“是。”他听出她的担忧与惋惜,又宽慰道,“可以治好。”
“是吗?”她果然高兴起来。
“你真厉害。”
王留哑然失笑,心中因她而起的担心不安也被冲淡些。
......
男子下手施诊前被仇子玉止道:“大夫,您不再仔细看看吗?”比起其他大夫沉思低吟,这位年轻的男子过于果断了。
王留虽不喜别人质疑他的医术,但此时他毕竟是在为许临清医治,他于是当真停下来确认再三。
房中最淡定的莫过于当事人了,许临清忍俊不禁道:“仇子玉,王留大夫已经暗地里模拟多次了,好不容易有了勇气上手,你又把人家吓了回去。”
仇子玉于是噤声,不再打扰。只是握着她的手又紧了几分,他方才与她说过,若是疼便狠狠的掐他。
“王留,动手吧。我相信你。”
她止住男子的犹豫,轻柔的鼓励他。
......
躺在床上的女子面色苍白,唇色浅淡,但好在呼吸平稳,并无痛苦之色。
两位男子坐在圆桌旁,眼神落在她的身上。
王留主动提问,打破沉默:“那日是你救了主公吗?”
他既是陈亭稚请来的,又是许临清的旧部,所以仇子玉并未隐瞒,点头称是。
“可以说说吗。”王留追问。
仇子玉开口:“严格来说并不是我,是陈亭稚与我一同。他通出路线,我将她从刑架上抱下后便随着他的暗道逃了出去。门外有长宁的内卫埋伏,我们便在京城隐匿几日后即启程离京。”
王留心中感激,谢道:“多谢搭救。那日我们大部都不在京城,主公故意支走我们。身边没有留一人,孤身去京郊时,我们都以为她在与蒋英将军相谈。”
“她支开你们,应当是知道此事危急,想保全你们。”
正是因为如此,反应过来的他们才会不顾生命危险重返京城,在暗处寻她踪迹。
“幸好主公还活着。”不然他们真不知该如何面对彼此,如何面对临城。
只是她受了很多苦,伤痕累累。
“她的眼睛能重新看见吗。”
“可以。”王留对这件事很笃定。
“不过,失忆之事却无法。”
“她脑中有淤血积留,我还需要随诊医治,过后你们要去哪?”
仇子玉道:“乌幡。”
王留自京城中来,知道京中此时已剑拔弩张,长宁养伤几日后便拖着病体要即位,只是她并没有想到自己一直依仗的下属陈亭稚竟背叛了他,同保皇党一起反对她登基。还有沉铭这位将军,也对她坚决不配合,他们甚至在背地里有拉帮结派之意,阻挠她继任大统,拥护太子继位。
“是要去除了长宁在乌幡的助力。”王留问。
仇子玉颔首,道:“如果她能恢复视力,我便能多几分放心带着她。”
“她随你一起去乌幡?”
“嗯。”
“怎么想的,她跟着你。”
“因为你们都在长宁的监控范围之内,那日只有我能带走她,此时也只有我能护住她。”王留不赞同的拧起眉头,心道乌幡暗潮涌动,她跟着去很危险。
二人刚要争执,却听到床上传来一声惊呼。于是再也顾不上彼此,立刻起身去看她。
“怎么了?”
“哪里疼?”
二人异口同声的关切担心道,就看见女子的脸颊上浮上薄薄的粉红,她真诚道:“二位生的当真是清新俊逸,美若冠玉。”同她从前相处时,二人从未从她口中听到如此直白不掺假的夸赞,此时二人呆立,不自在的对视。
仇子玉探过问道:“你能看见了?”
“嗯嗯。”女子如小鸡啄米般点头,准确的望向仇子玉的眼眸,摇了摇手腕上的铃铛,道:“这还真是五彩斑斓的。”
真的能看见了。仇子玉难掩喜悦之情,抱住她道:“太好了,太好了!”
他情绪内敛,此时外露自然是因为为她高兴。许临清笑道:“那得多谢王留大夫。”
王留颔首,笑意藏在眼角。
不知是否是因为她能看见了,她的脑海中竟然有了几分模糊的影像。她心中多了几分犹豫,不知该不该将此事告诉眼前两位欣喜的男子。算了,先不说吧,如果并不能想起,那便是空欢喜一场。
秋末,风中已经有了凌冬的味道。他们三人已随着山河一路向下,到了与乌幡接壤之处。
一路上虽有盘问巡查,因为有陈亭稚规划路线,处理首尾,还有仇子玉、王留的贴身保护,她不仅没有受伤,甚至不知外头那些腥风血雨是冲自个来的。
此事许临清与仇子玉埋伏在林中,她探出半个脑袋,悄声道:“我们为何要在这待着?”
仇子玉揉了一把她的脑袋,道:“觉得无聊了?早让你跟王留回家。”
许临清与他熟悉,坦诚嗔怪道:“我担心你,你回来大半身上都有血腥味,我怕你出了什么意外。”
“你总不能骗我,一路上都有卖鸡的商贩吧?”
仇子玉没有否认,只是道:“无事的。”
许临清也想为他做些什么,她摇头道:“下次如果你和王留有什么事可以把我一同带去,或者你与王留一起,不必要为了我必须留一人陪我。”
“好。”她无论说什么,仇子玉都不会拒绝。但为了她的安全,他绝不会让她孤身一人。
许临清满意了,又乖巧懂事的蹲了回去。官道上的车马很少,她注意道仇子玉一直在望着官道。
此次任务,她绝对要全力以赴!她暗下决心。
马车声响渐近,绵延十几米的马车队伍正缓缓行来。红色的锦布飘扬,在后部有许多檀木箱子。是妆奁?她一愣,这是嫁人的送亲队伍?
仇子玉为何要等这,她低声问道:“我们的目标是那个吗?”
“嗯。”仇子玉眯眼眺望后道。
“那我们要做什么?”
“你待在此处,等我回来。”
“不,不,我也能帮你的。”她慌忙间扯开了他的衣襟,仇子玉无奈的将衣服整理后,道:“那你与我一起,趁混乱的时候去主驾中将其中的人掳过来。”
“那个吗?”许临清站起身来,伸出手指向他确认。
“对。”
“好。”
豪华马车中端坐着位身穿红衣的男子,只是他被蒙住盖头,身形纤细,一双白皙骨节分明的手让人分不清男女。
许临清趁着外头正因仇子玉乱作一团,果断的攀上车架,掀开门帘后,她看见的是新娘子被绑着双手双脚,勒出绳索的血痕。于是她轻声道:“姑娘,不要害怕。我不是坏人。”
但她却是要将她带走,被捆住一路的叶昭君已漠不关心他又要被谁抓走,又要被谁软禁。他倒是希望是马匪,哪怕就地杀了他,他也不要嫁给乌幡女帝。
“我是男的。”他好心提醒道,要是被掳去发现不合心意可别怪他。
“啊?”许临清惊诧,随即手脚麻利的把他的绳索卸下,说着抱歉便揭开了他的盖头。
“抱歉啊,姑,公子。你得跟我走。”她说的客气,但已经把他抱住,要往外走。
叶昭君连耐烦看这小贼一眼的心思都没有,眼神却无意间撞到她的下巴,嘴唇,鼻梁,他的眼眸睁大,里面塞满了不可置信。
他道:“许临清?!”
女子捂住他的嘴,竖起一根手指道:“嘘。”又嘟囔道,“真是丢死人了,头一回干掳人的勾当,掳的人还是认识我的。”
她快速的完成任务后,将人带到与仇子玉约定好的地点,等他。
被她放在地上的叶昭君还是不敢相信眼前的人是他心心念念的许临清,身穿嫁衣的男子站起身,与她面对面,试探道:“你不认识我吗?”
“不认识。”对面答得很快,很真诚。
“怎么可能?我是叶昭君,你不认识我?而且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的问题好多,而且她一个都回答不上来。许临清只好缄默,等待仇子玉的到来。
然而仇子玉回来了,他也不认识叶昭君。三人大眼瞪小眼,还是许临清偷偷问道:“仇子玉,为什么要把他掳来呀?”
仇子玉回答道:“他是长宁公主派来乌幡和亲的。”
“哦,那我们岂不是搞砸了这事。”
“嗯,我们就是要搞砸。”
他们二人自然的并肩前行,被忽略的叶昭君连忙追上,他问仇子玉道:“她为什么不认识我了?却认识你?你与她是旧识吗?”
仇子玉跟许临清待在一起时间长了,也多了几分耐心。他回答道:“她失忆了。”
叶昭君不敢置信道:“她发生何事了?怎会失忆。”
“等回去再说吧。”许临清好心打断,腹诽道这位公子长得过于俊美,就是好奇心太重。
四人围坐,其中三人互不相识,三人唯一的连接点又是一个失忆的主,此时正专注吃饭,就算她想解惑也力不从心。碍于叶昭君的身份,他们二人闭口不言。叶昭君只好将他与许临清的旧事说出,许临清跟听戏文一样,边吃边赏。二人知晓后沉默片刻,对视一眼。在叶昭君再三恳求下才挑拣些能说的讲与他听。
“这些事我全然不知,我被困在宫里。外头事根本无从知晓,她,她经受这么多磨难...”俊美少年望向她的眼中竟然有慈爱与怜惜,许临清不自在的扯了扯嘴角,道:“没事的。”
她数不清说了多次宽慰别人的话,关键是她真觉得没事,毕竟她失忆了,从前有多痛苦又如何,她全然不记得了。
她拍了拍俊美少年的肩膀,道:“你与我从前相遇的还挺有故事感的。”
“然后呢?我还想听听别的。”
仇子玉与王留都有些惊讶,她竟主动问起从前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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