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子风落葬那日,宛城所有政要军官皆携眷出席,亦有不少人从其他省城匆匆赶来。
身为发妻的苏曼卿,却只得呆在远处,遥遥望向这一幕。
凌老太太知晓亲孙儿遇难后,几番哭得死去活来,更是从心底厌恶苏曼卿,认为是她命中带煞,把她宝贝孙子给克死了。
不仅不想看到她,前几日更是把她送去的白参鸡汤给摔在地上,下了死命不准她出席凌子风葬礼。
曼卿不想惹老太太再次动怒,即使再想上前送夫君最后一程,也只得悄悄躲在榕树后,默默流泪看着。
不过幸而,再过一会儿,他们便能相见,天上地下永团圆,再不分离。
天低云垂,黄叶萧萧,新坟前祭奠花圈白簇簇于左右展翅排开。
几个大丫鬟紧紧搀扶住凌老太太,生怕一松手她便会轰然倒下,皆抹着泪不住哭劝,“老太太,您要保重身子,不然少爷在天上也心不安呐。”
凌静宜站在祖母右侧,一身黑衣黑裙,愁绪茫茫,布满红丝的双眸尽是晶莹泪花,再不复大家千金的雍容华丽。
凌父一如往常,垂首默然不语,几位素日与他有所往来的亲友,皆纷纷震惊,只觉他仿佛老了十岁不止。
赫连澈穿一身极庄重深灰军礼服,上衣开领,露出墨色衬衫及领带,气宇轩昂,威风凛凛。
他看向墓碑上的黑白小照,那是凌子风在德国汉萨飞行学校的毕业照,穿着空军连体工装,笑容满面,挺拔身姿斜倚战斗机前。
如此鲜活美好,张扬肆意。
“风子……”
他情不自禁攥紧双拳,眼眶蓦然泛酸,唇角肌肉一阵阵轻搐,这才恍惚意识到他人生中最好的兄弟,似乎真的已经死了。
那个带着一脸桀骜与明媚阳光,闯进他生命中的小男孩,永远被埋葬在冰冷大海,成为记忆深处中一堆累累白骨。
黑白照片之下,是浑穆峻厚的凌子风校尉几个大字。
这个为自己搏杀过数场战役,一路相助自己问鼎高位的好兄弟,至死,也不过是一校尉罢了。
他欠他的着实太多,太多。
往后岁月,也只能替他好好爱护曼卿,希冀能偿还一二。
纪华阳在人群中央,发表告别致辞,屡次中断讲话,摘下玳瑁眼镜,捂住双眸哀痛嘶鸣,泣不成声。
当真闻者悲伤,见者陨泪,都道他生前定和凌校尉关系极好,方哭得这般撕心裂肺。
纪华阳声音于萧瑟秋风中,绵绵远远吹散四方,“……有关凌子风校尉生前提出建立空军幼年学堂的宏伟大计,吾等立誓定会在赫连少帅引领下,将其完善发扬,企盼届时能让愈多孩童实现展翅翱翔的蓝天梦,为永军繁荣贡献一己之力。长风浩浩,不尽哀伤,逝者已矣,生者如斯,愿天上人间,大家安好!”
话落,乌云压顶,苍穹突然落起瓢泼大雨。
侍从官赶紧小跑上前为赫连澈撑伞。
“滚开!”
赫连澈朝他怒吼,任由暴雨疯狂袭击自身,颀长英挺身姿立在那儿,巍然不屈,一动不动。
各政要军官眼见赫连少帅都不打伞,也都纷纷喝令奴仆丢掉雨伞,一起陪同站在疾风骤雨当中。
赫连澈手捧晶莹剔透白菊,一步一趋,迈着沉重步伐,走至碑前,俯身,为挚友献上第一束鲜花。
“风子,你我有幸相识一场,我赫连澈今生无悔。愿有来世,我们仍是肝胆相照的好兄弟!”
大雨冲散他声音,一个惊雷白晃晃劈闪而过,叁两乌鸦嘶嘶盘桓离去。
不知过了多久,雨止,拨云见日,方才热闹闹人烟悉数散尽,坟前唯剩一男一女。
“苏曼卿,你不要太过分了。”
赫连澈早已脱下外套,披在小女人身上,又烦躁扯了扯衬衫领口。
他就不应该心软同意她跟着来,现在这个女人就像死人一样,跪在墓前焚烧纸锞冥镪,哭得小肩膀一颤一颤,滚滚热泪,如断线珍珠般扬落。
一看到他为别的男人哭,他就恨不得伸手掐死她,可是又舍不得,只能独自站在旁边生闷气。
不知她今天发什么疯,深秋时节居然穿件法式抹胸礼裙,裹得两只骚奶简直要爆炸。
一把青丝松松挽在脑后,哭得双眼红如核桃,但……就说不出得性感可爱。
“你要是冻坏了,两天后我们还怎么完婚?”
男人恶言咄咄,丝毫不顾及这是在亡者坟前,“苏曼卿,我告诉你,你休想借病拖延,我是不会再让你轻易用手和嘴打发过去的了。”
他觉得自己没有将婚礼定在今晚,已是莫大仁慈。现在想来真是大错特错,看到她穿得那么浪,真恨不能立刻就和她洞房,成为名副其实恩爱鸳鸯。
曼卿完全不理他,只是将一架木雕训练机模型,轻轻放在坟前,手指拂过碑上照片,含笑说,“不会让你迷航,不会让你找不到回家的路。”
淅淅沥沥,天空又落起微寒小雨。
“走吧。”曼卿朝赫连澈道。
只见她把两叁沓未燃纸钱,放在坟前,又将身上这件军装外套还给男人,取出绣帕子,仔仔细细,掸着手臂和肩膀。
她嫌脏,哪怕他衣服只是略披自己身上,都觉无比恶心。
毕竟她要自己干干净净去见凌子风,也幸好,她并没有让赫连澈进入过自己身体。
她仍是无瑕的。
赫连澈见小女人随手将外套丢给自己后,便冷冷转身往前走,立刻慌忙跟上,走至她身侧,等着她乖乖将软糯小手塞进他掌心。
然而等了半晌,都无回应,他正要动怒,身旁却倏然旋起一道阴恻恻寒风。
他惊恐转身,只见漫天黄叶间,女人如离弦之箭,一头狠狠撞死在汉白玉墓碑前,血色如花,凄然绽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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