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归北回家时,已经接近凌晨两点。
陆归南在客厅等他,这回,他开了客厅的灯,已经预料到了这次谈话的重要性。
陆归北知道他哥在等他,他没有多惊讶,脸上只有往常所不常有的平静。
他坐在陆归南对面的沙发上,理了下衣摆,让自己坐正,开口前甚至调整了一下情绪,让自己嘴角带着一抹得体的笑:
“哥。”
陆归南突然有几分不忍,又一次感到了愧疚。
“哥我给你说个故事,我从来没跟你说过。其实我也没跟任何人说过。说我为什么那么喜欢许漠烟。”
“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其实挺不喜欢她,因为那个时候洛驰叔叔家比我们家大,比我们家气派,那个时候她所拥有的一切条件,都是我望尘莫及的。那时候她高傲,一看就不好接近,我以为她和那些孩子们一样,会因为我出身没那么好而看不起我,想要让我去巴结讨好。所以在洛驰叔叔家,我拒绝她所有邀请,不论是玩游戏还是吃东西,我都不接受,我用拒绝的方式表达我自己对那种交友方式的反抗。其实就是不礼貌,那时候你还当着他们的面罚我,说我不懂礼貌,让我罚站让我思过,她主动替我解围,说我只是有主见,如果我不想吃那些东西不想和她一起玩儿,一点儿问题都没有,那并不是没有礼貌。我感到意外,因为只有她会用那种理由替我辩解。换成别人,他们都只会表里不一地提醒你,他们准备的东西有多好而我却不想要,他们陪我玩有多么屈尊降贵而我却不稀罕。”
“其实,人生的鄙视链处处都有。有些是歧视出身,有些是歧视污点,有些是歧视背景。而歧视背后,更深的禁锢是给人分等级。不仅仅是大人会看等级。那时候的小孩子。从穿着上,其实你就可以看出来,哪些孩子是可以在一起玩的,而哪些孩子只能旁观,只有等他们拥有了一些条件以后,他们才可以挤入那个圈子里。”
许漠烟很早就是那个圈子的中心人物。那时候的许家富到不像话,顺便带起了军功不断的陆归南。陆归南一旦开始成为大家长一员,陆归北作为陆归南弟弟,自然有了进入圈子的资格。
“就算我在那个圈子里,我也依然是一个小透明的角色,表面上被拉拢,其实处处受欺负。”
陆归北一直记得,还没上初中的时候,有个富豪的儿子过生日,叫上了许漠烟,也叫上了他。他们庆祝时有个环节,在一个杯子里掺药,转盘转来转去 ,转到谁面前,谁就要喝下去。一般那种药都会让人声音起变化,也有些是让人短暂陷入幻觉,别人说什么他都照做,身边人把他傻子一样玩,拍个视频,大家图一乐。
如果是很熟悉的朋友在一起,这样的乐趣是真的乐趣,可如果完全只是为了社交,符合条件的人进来,被命运选择的人开始作秀,那这样的参与其实根本没有自愿一说,又谈什么快乐。
而令人难受的是,富人们的娱乐大部分都是这样的,有些人花钱,有些人出丑,有些人旁观取乐。然后每个人都度过了一段美好的时光。
而那天,那个聚会,进行到娱乐环节,许漠烟和所有人都唱了个反调,她斩钉截铁地投了个反对票。
“这个游戏没意思,我退出。我建议,不想参加的人也退出。”
随后,大部分响应她的人都是女孩儿。
女孩儿应该时刻保持美丽,不出丑确实说得过去。那男生总没有借口了吧。陆归北就是那群男生里不愿意参加,但也没有借口的存在。
“既然女孩儿不参加,那就我们男生玩儿!”
“谁说的?”许漠烟又提出不同意见:“我没有说只有女孩儿才可以不参加吧?有男生不想参加,也可以不玩。要是最后只剩下你一个人想玩,你就自己喝药去。”
这话说得就不客气了,有那么几分喧宾夺主的意思。
陆归北这边有几个腼腆的男生受到鼓舞,当下动摇起来,想往许漠烟那边走。陆归北也想。
“肯定不会只有我一个人想玩的。大家都是朋友,玩这个就是为了高兴。别这么扫兴行不行?而且别老是害怕出丑,又不是女的,那么端着架子干嘛?”
这话一说,那些动摇着想走的男孩儿都缩了回去。
陆归北却没来得及,他走出来了几步,有点尴尬地停在了中间位置。
后面是他不愿为伍的一群假朋友,前面又是一群有正当回避理由的女孩儿们,他夹在那里,退也不是,进也不是。
就在这时,许漠烟直接站起来,走上前,一把握住他的手,把他带入了自己的阵营。
“陆归北一点都不合群,他都不愿意跟我们玩!以后也别跟我们玩!”
陆归北跟在许漠烟身后,红了耳朵,红了脸。
“你坐下,管他们说什么呢。他们不跟你玩儿,我跟你玩儿。”许漠烟带着他坐得远远的。
没一会儿,两个阵营的小孩相安无事还不到十分钟,那边的男生端来一杯可乐,说是他们老大赏给陆归北的,看陆归北在女孩儿堆里什么都做不了,有点可怜,特意照顾他。
“你们老大谁呀?这儿没什么老大,谁送来的,让他报名字。”许漠烟走过来,直接替陆归北回答,语气果断。
“是xxx。”
“他不喝。我们这边没人参加那什么游戏,他想玩让他自己玩去。”
“他说,陆归北最好跟我们一起。”
“让他滚。”许漠烟冷着脸训人的时候,气势是从内而外的。
陆归北在旁边一句话都没有说。但是那时候许漠烟的坚决果断,让他体会到了被保护的感觉。
“从那时候起,我就很喜欢跟在她后面了。在她身边,我得到的是一份平等的尊重。那时候,她的强硬捍卫了那一份我不愿意屈从的自尊。我看着她的时候,起初是很羡慕,我羡慕她那么勇敢,做到了我想做却不敢做的事情,她明明没有什么表情,冷眼旁观那么多人的恭维,可原来她比谁都能体会我的敏感。在那段很孤独的成长时光里,她的个性,她的反叛,她慢慢绽放的美丽,对我来说,让我的羡慕变成了欣赏,最后欣赏,变成了迷恋。”
“初中以后,我干什么都想跟她在一起。和她一块儿上私教课,两个小时,我有九十分钟都在偷偷看她,我知道那样不对,可是我坐在她身边的时候,我就忍不住。她是学霸嘛,她学什么都很快,学什么都能做得很好,读书,钢琴,唱歌,舞蹈,乐队,做什么都会做到最好,做什么都让人觉得赏心悦目。可我不是,我太普通了,我学什么都只能学到普通,唱歌跑调,四肢僵硬,对了,字还写得不好看……”
恰恰是最想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没有能力去喜欢一个人。
“她一直有许多朋友,她的朋友也会成为我的朋友。我喜欢跟在她们后面,看许漠烟和她们一起玩一起笑一起跳,我想看她每天都高高兴兴的样子。”
他永远记得,露露每次都会带着不同的姐妹过来和许漠烟一起玩儿,她兴奋地介绍帅哥给她们认识,而露露每次都会直接略过他,把那些的女孩儿的脸扭开,大声宣告:“这儿有那么多男人你们随便挑,但是这个陆归北不行,他是许漠烟的!”
他是许漠烟的。
这个标记像荣誉奖章,陆归北无比珍视,他喜欢被这样称呼。
“我曾经想跟她结婚,我想要她的世界里只有我,就像我的世界里只有她一样。”
“其实我知道,有哥哥你在前面为我铺路,我可以走得很稳妥很顺遂,我未必需要这样纠结。我是陆归南的弟弟嘛。我的出身因为你的奋斗也变得不差了。”
“确实是这样,我不是因为陆归北的人生才成为陆归北的。我是因为成为了陆归南的弟弟才有了现在,因为成了“许漠烟的”,我才有了过去。所以现在,你们两个在我生命中弥足珍贵的人,当你们全部叛逃出我的人生,我该怎么办?哥,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做,你们……我要怎么面对你们?”陆归北一边说一边掉眼泪,一边自嘲一边心痛。
陆归南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他对陆归北有愧疚之心,而且他自知这种愧疚无法弥补。
“你们是不是都不想要我了?许漠烟已经很明确地表达过了,她就是不要我。我再怎么努力都无济于事。那你呢?哥你想跟我说什么?”
“不论你怪不怪我,我都希望你拥有属于自己的人生。”
“我会的。我只剩下我自己了。”
“我永远都不可能不要你。”陆归南只能这样说。
陆归北流着泪,勉强一笑,然后起身,上楼,重重地关上了房间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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