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短暂抽身给了温之晓喘息的机会,她强迫自己接受“剧本安排了一个知晓剧本走向的人物”的诡异设定,且这个设定完全打乱了主线剧情,她出去绝对要给策划寄刀片。
叫了几声系统,没反应。系统这个废物。
明入深表情最轻松,他很辩证唯物主义,就算把世界观掰开了摊在他面前,他也会坚定地推翻神创论,然后科普唯物主义一元论,再坚持下去,他甚至可能怀疑世界存在的客观可行性,然后觉醒自己是剧本人物——
可能,但温之晓决不冒险。
程朝河要复杂得多。
他就是世界构成的一部分,撒旦不会让他觉醒,他的表情远比明入深凝重得多——后者几乎没停过筷子——但温之晓很难从他表情解读出他的想法,他只是稍微震惊,短暂迷茫,剩下的就是构建内心世界自我沉思,温之晓偷瞄好多眼都找不到这颗蛋的缝。
其他都好说,就是反派提前走剧情,肯定第一个捞男主,到时候来不及跟男主滚床单怎么办……
“水水。”яoūsнūωū.ρω(roushuwu.pw)
明入深拉长调,不高兴地盯着她:“你怎么老看苗苗?”
温之晓撑着额头,脑子离家出走,再虚晃一枪:“我也不知道,可能他有病,或者我有病吧,这么多吃的不动筷子。”
“……”程朝河试图建立她话语间的逻辑关系,“为什么我不吃这些东西就是有病,吃得少违反人类道德标准表吗?”
看,现在就开始这“世界”那“人类”地划分物种界限了。
温之晓唉声叹气,目光空渺地飘向交缠着雨痕的窗玻璃,淅淅沥沥,滴水打石。
“给你们。”
梅珑将一本印着烫金字体的绿色硬质书籍拿过来,书脊看起来有两叁百张,书页跟A4纸差不多大,翻阅间溢出淡淡的书墨香气。
温之晓凑过脑袋去看,看见全是英文书写体顿时头疼,理所当然地把书推给唯一看得懂这种花哨字体的人眼前。
程朝河快速浏览几页:“用的日记体。”
看起来这个家族把《卡特琳的预言世界》当成了传家宝,书被保养得很仔细,易坏的书脊做了重新装订,书页虽有些泛黄反卷,但字迹依旧清晰,很多都是后面新描出来的。
“……而且预言的东西确实很准。”
明入深点了点头:“我看见了好多敏感词汇。”
翻到四分之叁,字体就消失了,后面都是空白。程朝河拿小指头托住,又翻回前几页,慢慢蹙起眉头。
温之晓快趴在桌子上:“写了什么,让你这么严肃。”
“神将降罪于我,因我看见恶魔。”
他眼睛快速翻译下面的一段,露出一副怎会如此的微诧表情,沉思几秒:“下面的意思跟刚才说的差不多,神明和堕天使发生战斗,堕天使被迫陷入沉睡,但是故事没有结束,因为……神明依旧在堕落。”
“战争无法终止信仰的湮灭,天堂出现了看不见的裂缝,耶和华说,需要新鲜的血液填补空缺,于是他们创造了人类,并耐心等待人类社会塑造完整独立的灵魂,他们寻找并引领至善至纯的人进入天堂,如此天堂才保持平衡。”
温之晓心道原来如此,且显而易见:“但是?”
“但是人间善恶守恒,且总量不变。”程朝河控制声音,不让自己露出太多想嘲笑天使的语气,“这样做的后果就是,世间的恶意永远多过所谓的善良。”
但嘲笑某个人是可以的。
他哂笑一声:“我就说,你们那些真善美不过是心怀鬼胎的把戏。”
他因为这跟温之晓吵过架,不过那是初中时候的事了,怎么他这么记仇?
温之晓呲牙咧嘴地凶他一声:“我也还是那句,心有正义的人不会因世道险恶放弃坚守。”
“你还那么想?”
“我一直这么想。”
固执死了。程朝河不理她,接着念:“邪恶给予地下养分,致使多年后恶魔们苏醒,他们决定杀死人类,抢回自己的东西。”
“这不恩将仇报吗?”
“……”
“有趣的是,恶魔因重伤失去实体,它们降生世间的前提是,寄生然后夺走人类的身体,伪装成正常人。”他略一下扫,翻了页,“通常情况,他们更被心底欲望深重,有罪恶感的人吸引……下面这段话大意是她没法统计具体数字,所以不知道这段预言的真假。”
“这太抽象了,哪怕是真的。”温之晓急不可耐地反驳,“欲望在绝大多数情况下并不纯粹,广义上根本不存在没有欲望的人。”
清心寡欲也只是“寡欲”,想要去做什么事情也可以说有欲望,这个条件等于囊括所有人,而且据温之晓所知,寄生不过是披了一张人类的皮,人类怎么可能敌得过能跟神对打的物种。
真是越想越绝望,这什么破剧本,看内测不把它反馈表写爆。
“也许还有其他条件。”梅珑淡淡插了话,“最终打了个叁角形的循环,达成了另一种意义的平衡。”
“这不是平衡!”温之晓不知道其他几个人怎么那么平和,“这对人类不公平,他们一直是被剥夺的对象,连神明都觉得他们是个概率工具,那他们的生存还有什么意义?”
“繁殖啊。”梅珑歪着头,意味不明地笑,“人类的本能不就是繁殖吗?只要基数够大,能补天堂的缺口,能供恶魔寄生,谁管他们的意义呢?这场战争跟他们本来就没有关系。”
“梅老师……”
“怎么没关系?”程朝河冷着脸,字句里满是嘲弄,“耶和华就该反省反省自己怎么不能直接创造善良,还要用秩序和规则来驯化人类,撕了那层皮就是烂透了的玩意,满口平等公正,满心贪婪自私——他们跟恶魔什么区别?如果没有,凭什么这土地恶魔站不上去?”
这是程朝河头一次这么情绪激动,温之晓敢打赌。
梅珑在他逼视里收了笑,眼睫垂落:“造物主创造出来的东西跟恶魔确实很相近,但有一点绝对不同,秩序和规则是他们自己创造的,是他们自己在驯化自己。”
她又抬起眼,用一种赤裸裸的挑衅目光看着程朝河。
“何况,恶魔就是什么无辜东西吗?还不是跟半魔种打得你死我活。”
一句话浇灭了程朝河的怒火。
他深吸口气,移开了目光,想到那两位可能连半魔种是什么都不知道,才生硬地解释:“半魔种就是恶魔寄生失败的产物,寄生是意识侵入的过程,但倘若人类可以抵挡,反而会杀死恶魔的意识,成为恶魔和人类的结合体。”
“如何抵抗上面没写,一般认为被侵入者有坚韧的意识,善意,能拒绝诱惑,和反抗的力气。但,除了意识,没有能辨别他们和恶魔的办法。”
“……那你们……呃,他们还能打得起来?”
程朝河瞥了眼书页:“恶魔承认半魔种的存在,半魔种觉得自己是人类,这有什么办法?”
他呼啦啦把书翻到底:“就这些,没了。”
温之晓心里燃起一抹小火苗:“这里面并没有写人类灭亡的剧情啊。”
“我的长辈跟我说,后面的没有是因为卡特琳只能预言到那一年。”梅珑落寞地自嘲,“我倒觉得是因为,世界就终止在那一年,没有继续写的必要了。”
“也不见得吧,世界都复杂成这样了。”
温之晓的系统只说了大概剧情,没把设定细化,她第一感觉就是有希望:“人类如果彻底没了,意味着天堂没有新的天使,而恶魔阵营不断壮大,神明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梅珑笑她的天真:“人类没了,恶魔寄生谁?没了宿主,恶魔再多有什么用?”
“那恶魔还杀人类。”
“如果不杀,恶魔只能蛰伏在地底,没有立足的地方。”
温之晓瞪了程朝河一眼,想说些什么反驳的理由,又觉得站在撒旦角度,确实无可厚非:“谁叫你们两面受敌,半魔种也是人类……唉,阳阳,你怎么不说话啊。”
她这才发现明入深始终沉默,一副无聊听故事的表情。
听到询问,才懵懂地看他们:“说什么?”
吵架氛围太浓,他后知后觉他们真的信了预言书里的内容,但显然这个时候他说不信要被群殴,只好百般聊赖道:“我觉得没什么好争论的,左不过是……”
倒霉容器,被迫起义军,还有小簇更倒霉的实验失败品互相打架而已。
造物者束之高阁,冷眼旁观其他种族斗得头破血流,两败俱伤,连生存都成难题时,做盆满钵满的利益既得者。
但这样解释就太麻烦了,明入深转了一圈筷子,决定迂回暗示:“恶魔,半魔种,人类已经被捆绑在一起了,不管愿不愿意,都存在一方要杀死另一方的关系。”
程朝河幽幽看着他。
“阴谋家为了解决矛盾,建立了新的矛盾,然后由内部矛盾转移成外部矛盾之间的矛盾,政治课本上的常见套路。”
程朝河冷笑一声:“这不就是神明的高明之处吗?”
他蓦地站起来:“我放东西去了,你们随便。”
温之晓目送他走远,犹豫着要不要还手上的外套,反而梅珑神色自若,漫不经心地扽了扽旗袍下摆,看一只蛾子慢悠悠飞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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