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刀叉搁下,盘中残存半份烟熏叁文鱼考伯沙拉。
沉思仁拿起桌面唯一飘着热气的杯子,送至唇边,苦涩的咖啡入喉,眉心难以抑制地微微皱起。
乏味的营养早餐已然持续一年半载,然他仍旧无法适应这种全然违背喜好的吃食。是以每日不过寥寥几口,他即放下勺子,应付完过场准备离家。
见沉思仁将胳膊插进佣人递来的外套中,张斯佳赶忙从厨房出来,“我爸来了,中午一起吃个饭吧。”
沉思仁闻言,下颌绷紧少许,淡淡问,“只待一天么?”
“嗯,晚上就去南京了。”
“行,我订好位置发你。”
“不用,就在我爸开会那儿吃吧。他下午还有人要见。”
点点头,沉思仁故作不经意问,“要叫上我爸么?”
想起张崇善此行目的,张斯佳不由慌乱,扣在椅背上的手倏然紧了稍许,“不用了吧,爸最近那么忙,我爸也就顺道来看看云云,很久没见了。”
目光来回,失态尽收眼底,沉思仁嘴边勾起不可查的弧度,“行,地址一会儿告诉我就好。”
午间就餐订在张崇善下榻酒店内的餐厅,沉思仁一改平日准时风格,愣是捱到约定半小时后方才出现。
与其一同迈入包间的除了小郑,还有令张崇善措手不及的沉泽南。
惊愕之下,张斯佳忍不住脱口询问,“爸…您怎么来了?”
就着小郑拉开的椅子落座,沉泽南似是不曾瞧见父女二人的意外,“听说你爸来了,我再怎么忙也得露个面不是?”
镜片后的眼底闪过一丝不豫,张崇善此番来市里,原是算计沉泽南因疫情身陷诸多政务,而无暇与其碰面,他好对沉思仁软硬兼施,将沉逸云顺理成章接去北京。
而眼下,显然出了纰漏。
暗暗扫张斯佳一眼,他将膝头的沉逸云递给保姆,尔后清了清嗓子,换上一幅亲热面貌,“我特意叫孩子们不要叫你来,现在是最忙的时候,你不露面我还能不理解?”
摸过手边茶杯,浅啜一口,沉泽南抿唇淡笑,并不接话。
场面遁入静谧。
一时分外尴尬。
张斯佳着急,望向沉思仁求助,却见他正盯着手机,俨然置身事外。
黑亮的眼珠子四处观察,眼瞅母亲的脸色愈发黑沉,沉逸云敏锐知晓气氛不对。
她挣开保姆怀抱,从椅上跳下,踮脚跑到外公与爷爷的位置之间,肉嘟嘟的小手各拽一截胳膊,摇晃道,“爷爷和外公好久没一起来看云云了,云云好高兴。”
沉泽南侧身将小姑娘抱起,满含慈爱地在她颊边亲了口,“云云想奶奶了没有,月底就是奶奶生日了。”
听出其言外之意,张崇善眸色顿时晦暗。
顺势抱住爷爷的肩膀,沉逸云奶声奶气地答,“当然想了,云云要给奶奶庆祝生日。”
平静难以为继,张斯佳焦急抢白道,“爸,我爸想带云云去北京住段时间,您看市里最近这个疫情…”
不料沉思仁搁下手机,毫无征兆地截过话头,“等我妈六十岁生日过完再去吧,能待久一点。”
张崇善绷着脸皮,干笑两声,“不如这样,让云云先跟我去玩几天,月底再送回来。”
捋了捋小姑娘额前的刘海,沉泽南道,“北京这几天还要下雪,云云等天气暖和一点再去吧。”
口吻平和,面上仍挂着笑,却是不容置喙。
张斯佳仍欲争取,被张崇善皱眉递来一个眼刀,只得噤声。
一顿饭吃得颇为缄默,相互的心思虽未点破,却已昭昭铺于台面,无处隐藏。
饭后,张崇善与张斯佳刻意落后,父女二人见沉泽南一行人渐行渐远,方才开腔。
“爸,这可怎么办?”
“没办法,暂时先这样。”
“可是…万一横充的事查到我身上,到时候牵出驿城,如果沉泽南不帮忙掩护,你的位置也坐不稳。”
顿住脚步,张崇善鼻尖释出冷哼,“你觉得你这公公还会替你遮掩么?今天防都防到饭桌上来了。“
咬了咬唇,张斯佳眉目间横生几分戾气,“他要是不愿意帮,我就这几天带云云回美国。”
张崇善思忖片刻,“还不到那一步,你趁沉思仁不在的时候带云云回北京吧。”
张斯佳怔了怔,“走到那一步,我跟他就彻底撕破脸了。”
张崇善掐住眉心,微微叹息,“你觉得现在还没撕破?不过就是表面平和而已。我从汪江手下脱离出来,沉泽南再没有跟我往来,就说明一切了。”
张斯佳颇为难,言语梗塞道,“爸…可是我还不想闹到离婚,云云还这么小。”
张崇善迈步,“合则谋,不合则散,你不想也要有最坏的打算。”
盯着父亲的背影,不甘甚嚣尘上,张斯佳咬牙道,“要不是你非要坐现在的位子…”
张崇善蓦地回头,一向深沉的眸中掠过几道难见的阴冷,“如果你不是非要出那口气,我们现在不至于被动至此,汪江还抓不住我的错处。”
背脊忽地打了个哆嗦,张斯佳如梦初醒,煞白着脸嗫嚅道,“我…我…又怎么知道…”
既成事实难以更改,弥补的方式再多,亦无法当没发生过。
当下脚踩钢丝的她,悔意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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