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海东青振翅,缓缓飞了下来,停在一名皮肤黝黑,瘦如骷髅的男人手上。
这男子穿着一身黑衣黑袍,胸前挂着一串兽骨做成的骨环,灰色长发编成了无数条细长辫子,远远看,像是无数条灵动灰蛇,披撒在他身后。
男人有一双墨绿色幽黯的眼珠,眸光深邃如潭,让人不敢直望;而有棱有角的鹰勾鼻让他看起来显得严峻犀利,浑身透着一股神秘却不容得罪的妖异气息。
他是哈尔赤的国师,符泰。
符泰迅速浏览一遍手中消息,很好,他们这位娇蛮公主真的长大了,知道要为哈尔赤和自己谋前程了。
蒙达走过来:“国师,涟漪写信过来了?”
符泰转身,缓缓对蒙达行了一个哈尔赤族的礼仪:“王子。”身上环佩铃铛丁丁作响。
“涟漪公主说一切准备就绪,要我们按照计划即可。”
“这一次,本王子一定要讨回面子。”
上次来参加上清节朝贡,还参与了皇家狩猎,被大秦削了脸面,特别是穆冰瑶那双箭齐发,简直让他们兄妹丢了大脸,这次,他就要表现给大秦人看,他哈尔赤王子的厉害。
“等本王子帮赵王得了大秦、杀了段锦,我就要他把穆冰瑶送给本王子!”
符泰此时望向窗外,一只粉蝶从驿馆的园子飞了进来,在浑身暗黑气息的符泰身边缭绕,那画面有说不出的诡异。
符泰伸出瘦骨嶙峋的手指,骨节明显,指甲又长又黑,一只蝴蝶停在他的手指上,鹅黄色的翅膀开阖震动。
蒙达看符泰盯着蝴蝶的表情,那原本就墨绿的瞳孔,此时更绿了,这画面饶是粗犷的蒙达,都浑身起鸡皮疙瘩。
国师这模样,停只蝙蝠、乌鸦也好,停蝴蝶在手上,表情还这么含情脉脉,能不能再诡异一点儿?
“国师,你的蝴蝶去侦察穆冰瑶,可侦察出什么了?”
“那女子……”国师的声音粗嘎:“她竟能感应到本国师的迷踪蝶?”
“什么意思?”
他知道国师蝴蝶的厉害,比什么影卫都强。
你会防人,但你会防一只蝴蝶吗?
国师的蝴蝶不但能盯梢侦察、还能下巫蛊,害他从小看到蝴蝶就有阴影……
符泰嘴角突然咧开,瞳孔颜色转成碧绿,一脸兴奋:“她的感应力竟这么强?本国师的迷踪蝶一靠近,她就感应到本国师……”
符泰是以自身魂魄驱动蝴蝶,所以蝴蝶出去侦察,其实就是他一部份的魂魄也跟着出去;但那个穆冰瑶竟可以感应到他的存在,彷佛屋里多了一个人,让她疑神疑鬼,以至于蝴蝶什么消息都没有带回来。
符泰只能从蝴蝶飞过了哪里,知道穆冰瑶的落脚处,其他一概探不出来。
符泰突然很兴奋:“这女人,是……巫族还是苗族人?”
蒙达皱眉:“没听说穆晟娶了苗族或巫族女人,国师,你是不是搞错了?”
“是吗?”符泰挑眉,幽绿的眸子发着诡异的光:“那真是太有趣了,本国师迫不及待想见一见……”
*****
“启禀殿下,他们又开始了。”
东城外,王曜叁千守卫军行阵排开,几名武将纵马而出;而远方十几里处,也有烟尘滚滚,一看也是十几匹战马踢踏而来。
眼看两队人马就又要纠缠在一起,计较出谁优谁劣。
这两天哈尔赤的士兵挑衅得很有技巧,他们以“观摩讨教”为由,较劲了几场,每次玩到段锦都以为双方决定开打,哈尔赤却又能屈能伸的道歉,说是律下不严,要大秦别计较。
唐晔黑着一张脸:“殿下,蒙达王子是故意的。”
段锦点头:“虽是故意,但本王觉得演戏成分居大。”
“没错,这叁天打了五场,表面上火药味浓厚,让人以为双方一触即发,但雷声大、雨点小,感觉像是因为士兵不能入城,所以带人出来玩几场。”
“他们想制造两方不合的印象。”
“一个大秦、一个哈尔赤,阵营不同,本来就不合,为何还要欲盖弥彰制造不合?”
这不是脱裤子放屁?
“伍长啸已经带十八个人,潜伏在他们将领四周。婚礼开始,他们若不乖乖跳舞,而想上马打仗,我们就会先杀掉他们两个将领和叁个千夫长。”
“听说那叁个千夫长,都是力扛千钧的大力士。”
唐晔难得笑开怀:“他们有力气,我们有速度,不怕。”
段锦点头,赵庆、杜海、杨远、杨游都已经准备好,一旦哈尔赤有异动,保卫皇宫机制就会开启。
*****
“殿下,万万不可!”
段钤抬头看向他听了一辈子话的先生:“欧阳先生,您知道本王今晚见您,不是要听这四个字。”
欧阳墨不只是段钤的老师、赵王府的第一参谋,还是大秦叁大儒之一,段钤这阵子疏远他,他当然有感觉。
段钤明日大婚,今晚派马车来接他,他十分高兴,还带了自己刻的对章来相贺;结果一进书房,赵王就将纸笔摊在桌案上,让他写‘奏请帝王禅让书’。
欧阳墨青袍一掀,跪了下来:“殿下,当今皇上勤政爱民,深受百姓爱戴,微臣如何能起这样的让位书?这实在是大逆不道之举。”
段钤却冷冷看着欧阳墨,眉心隐含戾气:“欧阳先生,太子无德无状,骄纵妄行,可是父皇一而再、再而叁容忍,夺他莫家军、拔他吏部与兵部权责、关他禁闭又如何?太子之位还是他的;莫家、李家因为助他先后倒台,现在王家也将投靠本王,为什么他都滚去太庙了,太子之位还攥在手中不放?”
“父皇是明君,但不是圣君;智者千虑也必有一失,父皇就真的把皇帝当得很好吗?”
“他纵容太子皇兄与李家勾结,纵容张家、方家好大喜功办献宝船会,却毁人房屋良田、填人祖坟,爆发十万流民无法过冬。欧阳先生,你再说一次,父皇真是明君?”
“殿下慎言!”
“慎言?本王是不吐不快!欧阳先生,本王受教于先生,学四书五经、学做人道理、学经世济民,哪一日不是夙兴夜寐、临深履薄;岂是虚伪的太子、暴发户的燕王和只会打仗的淮王可以比拟?为什么同样是父皇的孩子,本王就不能当太子?”
“欧阳先生,您一味叫本王忍忍忍!本王要忍到什么时候?忍到地老天荒、忍到看自己的兄弟一个个爬到本王头上、忍到本王眼睁睁看着哪个兄弟登上高位,然后本王跪地称臣,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忍?哈哈哈!他妈的本王不忍了!”
“铿”一声,段钤将桌案上的茶杯直接往地上摔去,整只茶杯就像段钤的耐心,瞬间飞溅得支离破碎。
欧阳墨惊呆了,他从来没见过儒雅潇洒的段钤,会有如此爆怒的时候;那狰狞的眉目,已经被登上九五尊位的欲望给代替。
“本王贵为四皇子,叁皇兄当不了太子大任,就该让贤给本王;父皇年老昏聩,许多事看不全了;故以欧阳先生为首的翰林院起草请命,建议皇上退位让贤,由四皇子直接即位为大秦之主。”
“殿下,这是篡位!”
“这叫让贤!”
“殿下!” 欧阳墨倏的站了起来,老脸涨红,他身为大秦文人领袖之首,绝做不出这种大逆不道、背主求荣的事。
“老夫一辈子俯仰无愧,辅助不了殿下是老夫无能,但读书人的风骨尚存,绝不做这种助纣为虐、篡位窃国的事!”
段钤抬头觑着欧阳墨:“助纣为虐?篡位窃国?欧阳先生,你从穆冰瑶那里得到的好处,不只胭脂砚吧?”
欧阳墨浑身一震!
段钤冷笑一声:“要让本王看见先生忠诚很简单,您知道该怎么做,不是吗?”
*****
夜凉如水,太庙。
段钊走到书房外的园子,看着满园盛开的木槿,绯红浅紫的花朵在枝头错落开放,不求最高,只求更高。
一名佝偻哑巴,端着茶盘,缓缓走了过来,段钊的随侍接下后,哑巴就又弯着背离开。
段钊道:“夜凉了,把茶端进来。”
走进内室,段钊遣走了所有人,从茶壶下取出一张纸,上面六个字让他笑了。
赵王明日逼宫。
段钊从窗棂缝隙看出去,恰好看见一朵深紫色的木槿花,朝天空怒放。
‘木槿花西见残月’,木槿又叫无穷花,果然,月残了木槿花都不残。
只要不放弃,他仍有无穷希望。
*****
终于到了赵王大婚之日。
今日京城的街道,是真正的十里红妆;红色绸带让整座京城以皇宫为中心,周围主要街道全都红彤彤的。
两队迎亲队伍同时从赵王府出发;迎娶正妻王轻云的花轿,由赵王段钤一身喜服,亲骑骏马迎娶。
沿街驻足的百姓没看过这么大的迎亲阵容,轿子上绣着百子千孙图,全是细细的金线勾勒,即使今日阳光并没有很充足,却让轿顶如同一面发光的金扇子。
另一边则是十二人抬的豪华大轿,一路吹吹打打来到行宫的秦娥馆,蒙达王子帮涟漪公主准备的嫁衣是哈尔赤族的传统嫁裳,上面绣了哈尔赤族的传统纹路图腾,也是金光闪闪,亮丽纷呈。
八皇子段铨一身黑色云绫锦,系上大红绸花,他不是新郎倌,却代替段钤来迎娶涟漪公主。一路骏马英姿,也是看得路边小姑娘心脏乱了节奏,直喊没有阳光的早晨,天气怎么还这么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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