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宿迟道:“我也是单独一人进入,并未察觉他的气息。”
“他好像不会游泳……算了,希望人没事。他不会游泳,妖族总是无师自通的,应当会救他。”云闲紧锣密鼓道:“此前他说,这折叠阵法的能源应当是寄托在人身上,也可以说,是魔身上。蚩尤将自己的魔元当做源头,它若不死,此阵不停。”
说了和没说也没什么区别。现在蚩尤都这样了,摆明了是要背水一战,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不杀它难道让它继续作妖吗?
只是重点在于,怎么杀。自上次妙手门一战,蚩尤怎么可能还让宿迟或是黎建业近身?可如果不用上古遗物来破了它这层防卫,所有攻击都是无效。
云闲沉吟道:“现在佛门的紫金钵似乎还在明光大师手上……可锻体门那一次,紫金钵确实对蚩尤有限制效果,但没有那么强。”
当然,也有可能是那只是蚩尤的一道分体的原因。只是,佛气克魔此事众人皆知,否则蚩尤也不会第一时间就向西界下手,它定然有所防备了。
剑阁众弟子跟呆头鹅一般在后面晃来晃去,面上神情各异,但不太有恐慌,而是出谋划策道:“要操纵结界之人,也必然身处结界之中。小云师姐,我们得先知道它在哪里!”
“太平。”云闲道:“蚩尤现在正在结界之中?”
太平道:“在是当然在。只是,除了它那一方,谁都不知道是在哪里。可以四处游荡,也可以固定在一个位置,除非它主动想现身,或是力量衰弱到了界限,否则不会出现的。”
“太平?”众弟子惊诧道:“是太平剑吗?!镇宗神剑?!”
“好像真的是!可这不是魁首吗?怎么发出声音了?好尖的声音,好像小老鼠呀!真可爱!”
这不来还好,太平在云闲这儿受够了冷遇,现在被陡然一捧,还摆起架子来了:“哼!别拿你们的手碰吾!”
“可这结界四处都是人,又不可能藏在熔岩中,游荡只会被发现。”云闲沉思道:“它到底还能藏在哪里,确保不会被任何人撞破……”
思绪未明,就被骤然打断。她足下开裂的土地骤然窜出一具腐烂尸体,像是鱼的形状,只有一双棕红色的肉眼珠瞪视着苍天,混浊可怖。云琅尚未出剑,宿迟便一道剑气斩落,这东西被打落在地,变成一摊血红色的肉泥,两只细小眼珠还在凌乱地转动,肉泥一张一合,气泡涌起,像是鱼嘴还在不断蠕动。
风烨差点被溅一身,幸好拿琴格挡了一下,颤道:“这什么鬼东西?!”
“不对。”萧芜正色道:“先别想那么多了,赶路吧!”
这结界表面上看起来不风平浪静,实际上也一样。她话音落下,那遍布土地的每道裂痕中都跃出同样的腐烂死鱼,长了一口状似野兽的利齿,咬住便不松嘴,白骨身躯摆动,直到撕扯下来一块肉为止。
实在是来得太快也太突然,剑阁众人匆忙应对,剑气在这一方干涸之地上纵横,血腥和腐烂气味丝丝钻入人的鼻端。可千防万防,只要有一丝疏漏之处都会被攻击到,很快,就有不少弟子负伤,最严重的人手臂上偌大一个血洞,正往下滴血,血刚落到地面,便被这些怪鱼舔舐而去。
这弟子也是硬气,愣是一声不吭,云闲下意识要从储物戒中取药,却拿了个空,顿时一愣。
储物戒全都没了!
“走!”同门之人扯下衣角替她暂时包扎,云琅剑诀一出,扫落无数魔物,肉泥四溅,肃然道:“我殿后!”
向祭坛奔袭而去的路途之中,虽然风声呼啸,景色闪动,地貌不断变化,却依旧能看出,已然是遍地硝烟,兵戈不绝。
很多时候,不是这些人信了什么飞升、什么祭坛的言语,只是为自己争一片能够立足之地而已,便只能与竞争者兵戈相向。范围越来越小,四处危机潜伏,在这紧要关头,谁也无法怪罪任何人。
才不过多久,结界便沦为了弱肉强食的丛林。
曾见过的西界门派合欢宗正在仓皇逃离,梁笑唇角含血,被门人扛在肩上,与云闲擦肩而过,神识模糊,竟是认都已经认不出来了。
这样下去不行。云闲眉眼紧蹙,她心想,这样下去绝不行。
别的门派另算,如果连老七门都丧失了自保能力,还要不断内斗,那只怕还不用到祭坛,战力就已经损失得差不多了……只是,为什么她还没遇见想见的人?!总不能这个时候运气都这么差吧!
飘渺风声中,宿迟嗓音在她耳畔响起:“我已准备好了。”
没头没尾的,云闲偏头,道:“什么?!”
“我是你的剑。”宿迟看向她,神情淡漠,发丝在风中飞舞,“请你告诉我,何时才是我该出鞘的时候。”
“……”
同一时刻。
山丘之上。
两方人马面面相觑。
薛灵秀看着那头臭脸的祁执业,唇角抽搐两下,心道,好死不死又遇到你,他宁愿遇到蚩尤。
祁执业看着那头假笑的薛灵秀,只想敲击木鱼,心道,怎么又是这阴阳鬼,云闲呢?姬小雪在哪?臭魔女呢??都这么忙吗??
这两人相看两相厌,明光和黎沛也异常尴尬。
明光:“住持,这……”
黎沛道:“大姐,我们……”
小小一个山丘卧虎藏龙,佛门竟然遇到了妙手门!
住持道:“阿弥陀佛。”
黎建业道:“医者仁心。”
两方弟子也摸不着头脑。下面那好像掺了毒的海水还在往上涌,这山顶明显只勉强够一宗之人站,所以到底打还是不打??
不打吧,人不够站。打吧……妙手门的扇子能打得动佛门的金钟罩吗?佛门真的会动手吗?感觉不大可能。那要合作吗?现在谁还能相信谁?就算是佛门,也无法全盘信任啊。
为首之人不动,其余人也不动,两门就在这罚站快有一柱香了。
说时迟那时快,黎建业上一刻还在捧着心口咳嗽,下一刻便陡然发难,铁扇银钩锐利,带着千钧之力,向静立不动的住持攻去,住持长叹一声,佛气闪动,周身泛起金光,转瞬便接下这雷霆一击!
两方之首就这么打斗起来,惊天动地,日月无光,山脉为之震动。
可尽管如此,两门弟子也还是呆呆盯着对面,竟然没有一个人有主动站起来开启混战的意思。
看起来甚至有点滑稽,不像是在对峙,反而像是聚在一起看什么学期末文艺大汇演。
祁执业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心想,这可真是旷世奇景。
薛灵秀与他对上视线,掏出扇子,很没诚意地飞了过去,终于,随着这一声轻响,两派扭打在一起,场面不仅不残忍,甚至还异常温馨,伴随着佛乡大师兄苦口婆心的声音:“施主何必如此……快放下扇子……”
再度对掌,黎建业向后退了半步,冷汗早已遍布额际,她眼神一厉,调转手腕,利风袭向主持眼眉——
在二人最近的那一瞬间,她微不可闻道:“东西,是不是已经给出去了?”
主持猛然抬头,方想回答,便听她又道:“在她那里?不是,就说阿弥陀佛。是,就说阿米豆腐。”
主持:“…………”
两人终于停下攻势,主持单手行礼,沉沉道了一声,有点烫嘴:“阿……阿米豆腐。”
第194章 最后一战(三)
结界之中, 天色愈发昏暗。
云闲用牙齿将左手上的布带系紧,有点痒,她忍不住挠了一下,伤口处霎时星星点点渗出血来。
这是方才被硕鼠噬咬出来的, 谁也没想到河岸中会藏着这么多眼睛血红的老鼠, 层层叠叠涌过来的时候就像黑色潮水,若不是解救及时, 末尾处的两名弟子就得殒命当场了。
现在换了个位置, 萧芜和云闲在最前面,云琅与宿迟殿后, 尽管如此,也只是堪堪能护住门人性命而已——现在全门上下, 已经找不出一个没有负伤之人。
这已经很不可置信了。就连刀宗,也不慎损失了几名弟子,更何况那些实力不济的宗门, 四面埋伏, 防不胜防, 被卷进来不到半日, 至少折损了三分之一的人马。
冷风刮过,风吹草动, 乔灵珊看向天际,揉了揉自己生疼的腿, 道:“在魔教的认知里,世界就是这么暗的?”
先不说这一界到底是妖怪创出的还是蚩尤创出的,但至少这是蚩尤一手维持的结界, 自然便是他眼中的世界。
“又是凄风又是冷雨, 又是天昏又是地暗。草是枯的, 更别提什么花了,到处都是长相诡怪的魔物。”难得找到一个安全所在可以暂时喘息,云闲虚虚靠在身后巨石上,道:“虽然没去过魔教,大概魔教里也是这样吧。”
蚩尤的身世只有寥寥几人得知。或许万千年前,他还能分得出四季芳菲,人间红尘,只是在吞下心脏的那一刻起,他便成了“它”,将这属于人族的能力拱手让出了。
风烨把琴放好,也跟着坐下,额角流下的血染到眼皮上,他费力地眨了两下,道:“也不知道现在外面怎么样了。”
按照太平的说法,自然是不怎么样。结界中都乱作一团,更何况没有统率的散修小宗?只怕是能拖一刻是一刻,已尽全能了。
说来也是,越到了这种时候,那些从前看来天都塌了的恩怨情仇反倒都不重要了,毕竟天是真的要塌下来了,再顾及那些事,也没什么用了。
原本渺远的祭坛似乎越来越近了。刚开始被云雾缠绕,只能隐约窥见轮廓,现在离得近了,看得清楚了,却令人胆战心惊。四面石壁之上,遍布着血红色的阵法,密密麻麻,层层叠叠,表面邪恶血光流动,宛若活物,不像是画上去的,更像是硬生生嵌进去的。
如此天纵奇才,若不是剑神察觉,及时出手,否则,她真有可能颠覆一整个四界。
不行,吃个苹果冷静一下。云闲手刚伸进去,就一顿——忘记储物戒也没了。
“方才我们一路走来,遇到不少宗门,唯独没遇到佛、医、锻三门。”那边有动静,不知又是哪一方在打斗,云闲的耳朵动了动,警惕地朝那头看去,毒瘴掩盖,一片空茫,“按理来说,不该啊。”
太平道:“你还有空关心别人?佛门那群秃驴是不用太担心了,妙手门有三个掌门在也不用太担心,唯独需要担心的只有锻体门吧,姬融雪受伤了,鬼知道刀宗会不会趁乱下手。”
姬融雪受伤,也不知受伤到了何种程度,但现在任何的联络方式都被切断,不论是谁,也只能连蒙靠猜、走一步算一步了。
原本众人边走边停,还有喘息机会可以说几句话,现在驻扎在此,只剩下此起彼伏的呼吸声和默默包扎伤口的窸窣声,每个人都在尽力恢复,已经很久没有人再说一句话了。
强行吊起心神,朝着末路狂奔,看着同行之人逐渐减少、消失,心境又怎能平复?只有四字可以形容,疲于奔命。可箭在弦上,就此一发,即便前路茫茫,也没有人敢回头,甚至不敢流露出一丝惴惴不安,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只要有第一个泄气,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
这只不过是一个手段而已。
直到现在,蚩尤都没有现身。
那头的动静愈发强盛,云闲起身,拿剑,看向后方那卷席而来的毒雾,灵敏的听力告诉她,那里传来了一些不太妙的嗡鸣声。
宿迟陡然道:“走!”
几乎是他话音落下的下一瞬,就有几个面色铁青的修士从中奔袭而出,眼中犹存恐惧,仿佛看到了什么极为可怖的东西,见到剑阁一行人,连停顿都未停顿,而是嘶哑道:“快走!!”
在此时,这已经是最为仁至义尽的举动了。
所有人如临大敌,训练有素地立刻站起,连回头都不曾,立马御剑向前踏去,钻进更深一层的丛林,云闲却没有走,剑身上逐渐拢起灵光,横在身前。
接下来自毒瘴中冲出的人,和此前之人像是两个门派,身上虽沾有血迹,但看不出什么致命伤,能跑能逃,可仅仅是两个呼吸,云闲就眼睁睁看着一个鲜活的人变成了一具皮囊。
他黑压压的后脑勺上,正钉着一只硕大的魔蚊。魔蚊长长的口针自后方刺入,颤动之间,不仅脑髓,就连浑身的内脏血肉都被霎时掏空。
那具人皮软软耷在地上,腿脚还维持着逃命的姿势,如一副凝固的壁画。
云琅凝重道:“小心。这东西难缠得很。”
如果只是三四只、五六只,斩了便是。只是,自毒瘴中冲出的,是黑压压的魔蚊群,每一只都饱食了血肉,肚腹饱涨,阴翳的眼死死盯着下方的猎物。
也不知有多少人死在它们身上。
“宿迟,你先走。”萧芜道:“弟子群龙无首,怕他们又进了什么险地。”
宿迟并未动作,先是看了眼云闲,见云闲微微点头,方才化光离去。
“嗯?”萧芜感觉不太对劲:“他还看你一眼?……他现在是完全只听你的话。这是怎么回事?”
“啊,哈哈,娘亲,这种事情不重要,之后再说之后再说。”云闲指腹拂过剑身,火红光芒暴亮,她看着这随时要发动攻击的猖狂魔蚊,轻声道:“现在……看我一把火烧了你们。”
下一瞬,火光冲天!
“……”
这一战,云闲手臂上的伤又撕裂开来,重了三分,身上添了不少伤口,鲜血淋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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