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情到浓时,门口忽然传来一声刺耳尖叫,吓得关绮从旖旎中醒了过来。
这宴会是她办的,出了事也得她担责。关绮哪里还管刚才的亲热,踩着连懿的肩膀跳下了烛台,一边跑一边整理衣襟——
果然是李正盈干的好事。
被灌药的那个伎子倒在一片污浊之中,浑身上下不着寸缕,只剩一口游气撑着,还没完全晕过去。身下孽根已是紫色,两条雪白的腿绞在一起,一边发出微弱的呻吟,早就失了清醒。
那些女人懒得收拾,拍拍屁股走人,拉其他伎子故计重施,根本不管他的死活。
那个可怜伎子的身边,正跪着一个刚成年的小道士。大概刚从外边吃野的回来,被雨浇得湿透,一进门看到这位半死不活的样子,吓一大跳才尖叫出声了。
小道士抱着伎子的肩膀,不知所措地摇着他的脑袋,背诵着祈福的咒语。
「喂……」关绮本不想管,可又不忍心看他这么糟践病人,「烈性的春药还没散完,你这样可会让他彻底丢了魂儿。」
「那、那我该做什么?」
「不必管他。」关绮说。
这种事情,在花楼内也算常见。伎子多是贱养,本就虚弱。身子应付不了催情药物,就会成为这副模样。咬咬牙捱过难受的时候,休息几日再泻几回,大部分都会没事。
当然咯,如果捱不过去,这身子肯定就废了。每年都有不知道多少年轻男子沦落风尘,也不差他这一个就是了。
关绮确定他没有性命之危,转身要走,衣角却被那小道士一把抓住。
她皱眉,「你想干嘛?」
「帮帮他吧。」小道士恳求道。
这一抬头,一下把关绮看心软了——
两弯柳叶眉,一双珍珠目,面中饱满,鼻梁笔直高挺。和连懿那张艳丽的狐狸脸没法比,却是长辈偏爱的福泽面相。不像是超尘脱俗的道士,反而像背负灭门血仇的贵族公卿,被雷雨打下叶片的人间富贵花。
他的半面纱早已经湿透,紧紧贴在脸上,勾勒出清晰的骨相,还有一只藏着兔牙的梅花薄唇。
已婚和出家的男子遮盖半面纱,意思是这唇舌已经侍奉了专人——他这样半遮不掩的,明明什么都不让看,却什么都看进去了,实在是让人心痒痒的。
「在雨里这……这样冻一晚上,造水库的男兵们也不一定受的了。」小道士低下头,半面纱啪地一下掉在伎子的胸口,「求求小姐了。您、您要什么报酬,只要悯真能给……」
小道士抬头望着关绮,眼角恰到好处地落下一滴眼泪来。泪水夹着雨水,一个劲地往他半面纱里钻,小道士想要抹泪,一下却碰掉了本就不牢的面纱——
没有施妆的皮肤细腻白皙,在雨里淋了一趟,嘴唇鲜红,脸上苍白没有血色。道士清冷的打扮和本身面容里的矜贵相撞,碰发出的媚气便扑晕了关绮的脑袋。
「真的什么都给吗?」关绮眯着眼睛。
小道士郑重地点点头,「出家人不打诳语。」
「道舍的一号房备了热水和米酒,」关绮淫虫上脑,直接说出了连懿的房子,「你可以带他到那里休息。」
她从小道士手里抢回自己的衣服,甩开了往烛台走。刚才旖旎的样子似乎还在眼前,连懿却已经不见人影了。
罢,巫山君待人温柔和善,想必也不会对这惨遭毒手的伎子狠下心来。
「小姐?」小道士像是怕她就这么直接跑了,试探性地呼唤道。
「我在。」关绮回到他们面前,蹲下身子,翻开伎子的手腕,搭了一下脉搏,「哎呀。」
确实不是严重的事情,不过关绮有心想逗小道士一回,故意装出了夸张的样子。
「怎么了?」小道士连忙问,急得要哭出来。
「先搬到房间里,用热水擦干身子吧。」
关绮蹲下身来,把那伎子从小道士怀里抱出,又帮他把伎子背起。虽说关绮不算什么正人淑士,可是乘人之危的事情也干不出来——更何况那伎子身上尽是污物——只在背后扶着两人。
「好了吗?」她问。
小道士点点头,「请小姐帮我带一下行李。」
他说的是门边一个破旧的布包。
这还真是位有心的,居然连这样的细节都顾得到。他这长相不是风月场上爱的媚样,可在这些地方多下功夫,到最后也不一定比连懿要差。
往道舍走的路上,关绮一直在偷偷打量着这位小道士。淋过雨的道袍贴在身上,看得出他身段和面容一样出挑。平肩细腰,匀称苗条,高出她一个头,会是个好床伴。
只是连懿不知道跑哪里去了。他房里各物件齐全,香花蜡烛也点上了,却只有一个柳儿坐着。
柳儿今年才十四岁,是连懿的贴身侍儿,也算他没出师的徒弟,现在连花名都未取。他见关绮带着两个伎子过来,连忙走上前帮忙:「连哥哥知道贵人今晚有伴,叫我在这儿服侍着。」
「连懿呢?」关绮看了一圈,然后对小道士指了指旁边的浴室,「里边有烧过的水。」
小道士嗯了一声,带着另一位进去了。柳儿看了看两人离开的背影,又看了看关绮,捂着嘴扑哧一下笑出了声。
「小姐艳福不浅,干嘛还惦记我家哥哥。」
关绮不耐烦地摆手,「谁要管他,一下子不见人影,我总得打听一下。」
柳儿偷笑噤声,然后对关绮说:「贵人今晚没看上哥哥,哥哥自然识趣不敢打扰,这也是我们这样门户人家的本分。」
然后对关绮行礼,「那位哥儿看上去晕得不轻,柳儿得去给他灌副药。」不等关绮再说话便径直出了房门。
现在房内只有关绮一个了。她不想掺和进这种肮脏事,看见床上小道士的包裹,便躺了上去拆开翻看。
布包里有一些衣物,几本道书,零碎的盘缠,还有几条红布编成的一张护身符。护身符的黄纸又包着一张丝绸,上面写着——
这是真度牒啊!
前朝有和尚叛乱的事情,官府得了教训,并不鼓励男子出家。无论是参哪路禅的男法师,必须随身携带写着出身姓名的度牒。在道士身上搜出这么一张丝帛,并不算一件稀罕事情。
那些走野路子的道观,其实也不是正经烧香修行的地方,多半和管事的官员有往来,管制不严,也不是每个男冠都有这样一个凭证,更别说这样随身携带了——
这怕不是位真正的小天君。
「纪氏悯真。」关绮念到。
十九岁,某某城某某村出身,上个月刚在某某观出的家,母亲姓名某某,是个秀才,郡望是某某堂……通行留宿的宫观都盖了印章,他确实是赶路时意外闯入这场淫宴的。
从度牒来看,这位公子也算小家碧玉,和当地名门有些亲故。出家的原因嘛,大概是家里有了变故,出不起妻家要的嫁妆。
「娘子请自重!」那个叫做纪悯真的小道士气冲冲地站在门外,「您、您怎么能乱翻别人的东西——」
「抱歉。」关绮放下手里的东西,然后看了看门外,问他:「怎么就你一个人?」
「有位道长师兄过来,说要把叁霆送到山下的大夫那里去。」纪悯真咳了两下,不敢对上关绮的眼神,「他让我今晚留宿在他的房里,还送了我一套新衣服。」
关绮靠在床铺的栏杆上,斜着眼睛审视着这位少年。
风吹雨打中的牡丹有他零落富贵的美感,移到室内的陶土罐子之后,朴素干净的氛围更衬托了花朵的娇艳。热水冲出红润面容,像是幻梦一样,让关绮朦胧看到了他当贵少爷的日子。
「小姐,」纪悯真被她盯着不太自在,低头侧过身体,「道长要我睡在这里。」
「那可真巧,我也是那位道长请过来的,」关绮回答,从袖子里抽出那张丝帛的度牒,「他也要我睡在这里。」
「你……」
对摸爬滚打半年的聪明男人而言,猜到关绮话里的意思并不算难。纪悯真粉色的脸颊一下变得通红,连耳朵尖尖也染上了霞色。
他显然想逃,赤脚都退了半步,却想起最重要的度牒还在关绮手上,又生生停下了脚步。关绮正「专注」地欣赏度牒的书法,手越伸越长,缓缓靠近了床边跳动的烛光。
「我有些银——」话说到一半,他自己也觉得没有必要。关绮的打扮显然非富即贵,一粒两粒的碎银子,不可能买得了她的人情。
「出家人不打诳语,」关绮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示意他坐下,「小道长答应过的,我帮了那位伎子,要您什么东西都成。」
纪悯真没有回答,漂亮的喉结上下一滚,显然陷入了两难之中。
关绮倒是不着急。这人也不是完全没有开窍,自然也知道自己的处境。孤身的男冠本来就被看作半个伎子,要是丢了度牒,街上什么人都能抓他回家做苦隶,到时候要捱的事情才难受呢。
若是他能想通自然最好,若是他不能想通,关绮其实也懒得勉强他——她自有别的办法让他愿意。
不知算谁走运,纪悯真居然闭上眼睛,低着头走向关绮。像是要上刑场的傲骨士人,浑身上下都写着舍身成仁。
「倒是个聪明孩子,」关绮牵起他的手,「今晚就让姐姐教你些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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