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时分,商不离师叔已经起床了。下了场雨后,空气清新多了,一大早开业,还没有什么病患伤者上门,他就哼着小曲准备中午的菜,碧绿莴笋,橙黄南瓜,秋媛在后舍晒药,雨霖在楼上打扫房间,妙月就坐在他边上帮着切菜。
商不离师叔看她脸色就知道是经血不调,抓了药给她,小药罐正炖着药。黄狗华佗佗趴在妙月脚下打瞌睡,黑猫扁鹊鹊正在玩师叔专门给它做的布老鼠。
妙月笑着对师叔说:“昨天扁鹊鹊不知道怎么会跑到我房间,它太肥了,重得像块大石头。把我压得做噩梦。”
师叔很不高兴自己的毛孩子被人嫌弃胖:“哪里肥!我还怕它不够吃呢,给它买鱼干加餐。”
妙月嘻嘻道:“不胖不胖。是全世界最可爱的小黑猫。”
长辈小辈其乐融融,猫狗双全,连早晨的阳光打在身上的角度都正好,妙月脸上有一层小小的绒毛,她低头笑的样子,很难不让人想到岁月静好四个字。
薛若水在门口趴着,推后面抿着嘴唇,眼神无比专注的兰提:“你倒是进去啊!”
兰提居然落荒而逃,往后退:“我……不进去了,去马车上等你。”
薛若水无语至极:“你去死吧!”
兰提一拱手:“只要你替我把东西送到,我现在就去死又何妨呢。”
薛若水觉得这实在是很难忍,大叫一声:“啊!!!!”然后往地上一摊,哎呦哎呦地叫起来。妙月和商不离听到动静,都出来看。兰提脚底抹油,跑得比兔子还快,一眨眼就不见了。薛若水目瞪口呆,只好继续躺地上碰瓷。
商不离救死扶伤,虽然感觉这小子没病,还是把他扶起来了,薛若水抹了抹脸,柔弱无力地站起来了,他西子捧心道:“大夫!!”
商不离呃了一声:“我是,请问您是来看诊还是来抓药呀?”
薛若水拍拍衣襟上的土,正色道:“我来寻人。”
他走进好得了医馆,转瞬之间就换了一张脸,这是一张不折不扣的美人脸,桃心下巴,媚眼如丝,虽然人穿得灰扑扑的,但还是难掩丽色。
“我找应妙月姑娘。”若水的眼光落在妙月身上。
妙月心中警惕,脸上却没表情道:“这没有应妙月姑娘。”
若水歪着脑袋,笑道:“哦……那你们谁认识应姑娘吗?我这有东西要给她。”
“这也没人认识她。”妙月继续择菜。
若水打量妙月,他多年闯南走北自然见过很多美人,兰提也一样。妙月美是很美,可是除了美丽以外,却有一双格外顾盼生辉的眼睛,眼波流转有勾魂摄魄之意,但是她并不是有意为之,正因为她不是故意的,眼中艳丽的光芒却出奇得动人。
哼,兰叁那一本正经的样子,还不是喜欢美人。
薛若水决定逗逗她,他掐了个女嗓:“那就好,她不在就好。我与小兰公子认识多年,感情慎笃。他消失了那些日子,竟惹出一段风流债出来。他忙,我人也大度,就央求我来替他分手。我可不得找她谈谈么。她既然不在,那我也没什么可说的啦。”
妙月迟疑道:“等等……”
上钩啦。
“你是男是女啊?”妙月迷惑地看着他。
薛若水妩媚一笑:“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听风玉狐,千变万化。我以男装行走江湖,只是一日寒潭洗练,被兰公子撞见。我是女儿身的事,天知地知他知我知。”都是编的。
商不离不可思议道:“你是听风楼的头号密探薛若水?薛若水是女儿家?”
又是个小村姑应妙月没听说过的名字。啊……好像听说过。千面玉狐薛若水,消息组织听风楼的头号神秘人物。
薛若水盈盈行礼:“我向来不以真面目示人。不过,做姐姐的来见妹妹,总得真诚些,不是吗?”若水从袖中变出来个扇子,掩面轻笑。
妙月心想,她是不是看着很像大傻子,兰提还能有个大房是吧,他和她第一次,他是千真万确的处男。等等……假如他不是呢?再观望观望。
若水盯着妙月:“我还是觉得你就是应妙月姑娘啊。”
他绕着妙月转圈子:“十八岁。”
他拿手比划了一下:“到我这。”
妙月有点迷糊了:“你怎么知道我十八岁?”坏了,说漏嘴了。
若水噗嗤一笑:“兰叁他给我比划了呀,他说你竹楼下有一根杆子,刻着你的身高,从六岁开始一年一刻。十叁岁那年长得最快。很有趣,妙月姑娘你是大年初一生日。厨房的慕容师父做年夜饭的时候会特意给妙月姑娘你做碗长寿面。”
妙月人都懵了,她十八,兰提几岁?是不是十九来着。他几月生日,她还是不知道。
来的路上,薛若水缠着兰提问妙月的事,兰提起初不想说,后来说了几句后,就越说越多,甚至还拿手给他比划妙月的身高。
兰叁一反常态,像大脑进水一样问道:“她是不是个很好的姑娘?”若水还呛他:“你炫耀谁呢?人跟你什么关系?”兰提脸都气绿了,平时挺会阴阳怪气一人,闷了好半天才气恼地说:“确实和我没关系。”
逗这两口子太有意思了,薛若水有点停不下来了。
他有继续道:“姐姐听闻你善于吹笛和抚琴,长于轻功和制毒。葱姜蒜没有忌口,可是却不吃香菜。比起猪肉羊肉更喜欢鸡肉牛肉,比起韭菜更喜欢韭菜黄,比起绿豆芽更喜欢黄豆芽,比起嫩豆腐更喜欢豆腐干……一周换一次被单,每逢阳天都要晒被子。”
“虽然日常也研究棋局,可是下得很烂,买了的棋谱只有头五页是旧的,后面全新。连着七本都如此,半途而废不是好习惯呀。”
“嗯,还有菜地,菜地里应姑娘埋了几只你养过的宠物,还专门立碑刻字了,是不是?”
反正都是兰提说的,薛若水跟着复述就完了。兰叁跑去和人家姑娘谈恋爱,还附赠做饭打扫卫生等等服务。他还挺乐在其中,说起来时,感觉他人轻松了不少。
兰叁没什么喜好,可能研究他喜欢的人的喜好就是他的乐趣吧。
薛若水想得都有点牙酸。
妙月震撼,兰提这是不声不响把她摸了个底朝天,她摆在房间的乐器,厨房里的慕容师傅,还有云露宫菜地她以前给小花球小白棉弄的坟茔,他全知道了。并且都告诉眼前这个……嗯,姑且算她是个姑娘吧。
妙月都不知道兰提几岁,他连她死了几年的宠物生辰八字都弄清楚了。
薛若水看她闷闷的不说话,凑近道:“兰叁很喜欢你的。”
妙月都被绕进去了,她费劲地把自己绕出来:“可是?你不是来劝我跟他分手的吗?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
薛若水眨巴眨巴眼睛……呃……忘了。他忘了他还编了个大房身份。
他清了清嗓子:“咳!他温柔细心,你被他蛊惑也很正常。但是他不要纠缠他不放!”
妙月好脾气道:“没纠缠。姐姐你走吧。”
商不离听得都傻眼,这会终于反应过来:“是啊,你走吧。没人纠缠他。”
薛若水玩脱了,给自己找补道:“不是,你不生气吗?他骗你感情哎!他是大骗子哎!”
妙月反问:“那你为什么不生气呢?他要是脚踏两条船,不也骗了你的感情吗?”
问得好,为什么呢?
妙月盯着薛若水,薛若水被盯得俏脸一红,恢复男嗓道:“好吧,我是男的。我是他的多年好友,他让我来看看你还在不在这里,要是还在,就快点回云露宫。叁天脚程,他和我一起给你准备了盘缠和假身份符牌。今天就应该尽快走,不然等他们发现了符牌不见了就麻烦了。他很担心你的安危。”
正说着呢,从二楼下来了雨霖和秋媛,薛若水盯着雨霖目不转睛。雨霖疑惑地转身向师姐求助。
秋媛呵斥道:“你谁啊?你看什么呢?再看把你的眼睛珠子挖出来。”
薛若水微微颔首:“冒犯了。我在看姑娘您脸上的鞭伤,我在想是不是我的友人留下的。”
妙月解释道:“这是兰提的朋友薛若水薛公子,他来给我送东西。所以应该也认识越星生,是吧?”
薛若水从怀里拿了个药膏抛到雨霖手里:“我也被他打过。用这个,不痛不留疤。”
雨霖懵懵地接过药膏:“你不是他的朋友吗?他也打你?”
薛若水笑颜如花:“打,怎么不打?每次兰提让我办件事,我不愿意,都是越星生来说服我。”
把人揍服了怎么不是说服呢?
妙月问道:“那兰提呢?他为什么不去说服你?”
薛若水笑着摇头:“谁说他不在场,他在旁边看着越星生动手,看我快死了,就把他拉开。”
从刚才薛若水假扮来兴师问罪的大老婆开始,妙月就知道此人信口开河,基调主打一个不靠谱,性格突出一个轻飘飘。妙月叹了口气,看着痴呆的雨霖秋媛,提醒道:“别信。”
薛若水努努了鼻子,把盒子拿出来,敲盒子的瞬间,他已是另一张脸。这张脸也是十分美丽,却和方才截然不同,千面玉狐的外号就是这么来的。
薛若水把盒子递给妙月,妙月打开,拿出来里面的四块符牌,两块红林梅州,一块桃源剑,一块唐鸢刀。
盒子里还有不少碎银两,秋媛一听到银子响耳朵就支起来了,薛若水摇扇浅笑:“他给了我一万两银票,不过银票有时候没银子好用。”
秋媛数了数数目:“还有九千多两呢?”
薛若水摊摊手:“求人办事,不给点好处费怎么行呢?我们兰叁优点众多,有钱是我最欣赏的优点。”
独吞十分之九的好处费。
妙月莫名其妙:“真的有这么危险吗?一点都不能耽搁吗?他……他有说,他还回云露宫吗?我,我……我昨天情绪有些激动,他是不是故意把我气走,他要去干什么?”
薛若水眯着眼睛想了想:“他要干的事太多了,替青澜紫瑚报仇,替父报仇,给兰家人擦屁股,我觉得他忙得很呢。放心吧,他可喜欢你了,他会再来找你的。”
青澜紫瑚,又是谁?
妙月晃了晃盒子,突然觉得不对劲,这个盒子有夹层。妙月摁中机关,二层弹开了。里面有一块晶莹剔透的玉,还有一张字条。
薛若水和秋媛看到玉同时两眼放光:“战国骨玉……”
商不离师叔正在闻薛若水带来的药膏,是在场唯一不被玉吸引的人。
雨霖看向秋媛:“师姐,估价多少?”
薛若水表情扭曲:“价值连城!兰叁疯啦!放到皇室这玩意也是传家宝啊!”
妙月摸了摸玉,马上注意力到了手中的字条,还是不解。送她跑路,至于给这么多吗?
妙月读了两行手中纸条写了什么,脸上的笑容荡然无存。
众人看她脸色不对,雨霖抱住她:“怎么啦?”
薛若水轻轻拿过纸条,匆匆扫读,心中惊骇,兰提为人没什么可挑的,只是字写得很草。这么一手疾风般的字,写出来的字也冰冷无情:“道不同不相为谋。云露宫避世,丹枫山庄入世。当日萍水相逢,中间种种阴差阳错,露水转瞬即逝,兰某与应姑娘你相遇匆匆,无缘无分。兰某卑劣,有负于你,也有负于鹤林宫主。既已告别,便不再追叙中间细节。山长水远,无须再见。谨以此玉,以表谢意和歉疚。”
门口来了薛若水的小厮,薛若水瞥他一眼,心中惊涛骇浪,面上风平浪静,只解释道:“我也不知道他的意图。他——”薛若水摇摇头:“打扰了,妙月姑娘。和你戏耍了半天,现在想来也有些不礼貌。真是不好意思。”
“无论如何,兰提他叫你们速速离开,一定是有理由的。相信他吧。”
薛若水朝其他人也作揖拱手,转身离开。
妙月与那陌生小厮偶然对视,心中异动,可是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劲。
她低下头再看纸条,他们已经走了。
妙月反反复复盯着那张字条,简直要把上面每一个黑字盯出个洞来。
道不同不相为谋。
兰某卑劣,有负于你。
山长水远,无需再见。
妙月等那人走后才突然想起来,刚才进来的那个小厮头上有个刻度表。指着正中央的位置,五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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