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生產过程终于结束,不知睡了多久,女人在浅浅呼吸声中甦醒。
会议室拉上百叶窗,室内因未开灯一片漆黑,丽姿却凭着不寻常的视觉发现不远处有人待着,替她接生的三个男人或站或坐沉默不语。
黄教荣将头颅埋入双膝中,一副颓丧至极的模样,肯德勒抱着一团以布包裹的物体。
丽姿感觉轻盈感和力量又回来了,她又一次重获新生,完全没有刚生產完的虚弱,或许应该说,她发现自己彷彿变得更强壮了些。
丽姿张大在黑暗中萤萤发亮的眼睛,一股迸射而出的生命力令三个男人心中滋生出莫名的刺激感,她站起来的动作像是野生的猫科动物,丽姿向肯德勒伸出手臂。
「把宝宝给我,肯德勒。」女人的嗓音还带着生產时过度嘶吼的低哑。
宝宝,那是她豁出一切才换来的宝贝。
「噢,妮丝,maybeyoucanseehimlater(也许你可以晚点再看宝宝)……」肯德勒向来冷静的声音竟有一丝颤抖。
「住口!我要我的宝宝!」丽姿蛮横抢过那隐藏在毛巾里的赤裸婴儿,又急忙要他们打开照明,以利她更清楚地审视刚出生的儿子。
宝宝健康吗?有没有被男人们粗糙的接生弄伤呢?肯德勒为何不肯马上把宝宝交给她?难道他们弄伤宝宝正在心虚?
丽姿快乐的哼着歌走回床铺,将婴儿放在床上,解开裹身毛巾,打算亲眼检查她期待已久的小身子,电灯在此刻大放光明。
婴儿有着比一般正常尺寸再拉长的体型,缺乏毛发,眼睛是混浊的深红色,没有瞳孔,似乎不妨碍他视物,此刻婴儿便直勾勾望着丽姿的脸,朝天鼻下是缺乏唇肉覆盖的嘴部,两排尖锐的牙齿上下交错暴出,在男人们眼中不折不扣的新生怪物正一抽一抽吸着气。
怪婴的皮肤呈现一种泛白的紫绿色,表皮有着花瓣内侧似的油光,手指与脚掌像弯曲鸟爪,最糟的是,全身分布着和活尸相同的烂疮,病灶部分依稀有生命般的蠕动着,令观者遍体生寒。
当眾人以为她会尖叫退开,丽姿却伸手抚摸婴儿圆鼓的肚子,嘴唇弯起奇特的弧度,婴儿感觉有人触摸自己,张开骇人的牙齿,发出小鸡般细碎的鸣叫。
「什么嘛,不是很可爱吗?」丽姿自言自语。
指尖还摸到自己的血,她该给宝宝好好洗个澡,丽姿含糊的叨念着。
宝宝活着出世,这不就她唯一的渴求吗?
长得不像「食物」真是太好了。
是你吸走了妈妈的毒素吗?丽姿贴着婴儿的脸颊,陶醉又悲伤地闭起眼睛。
男人们以为丽姿受创太大崩溃了,殊不知丽姿一点都不在意宝宝的外表。
「丽姿……」黄教荣欲言又止,没想到她竟生下那么恐怖的怪物,连活尸模样的他们都比不上,丽姿的儿子简直可说是另一个物种了,他实在不想离那婴儿太近。
不久之后,黄教荣将发现他此时的直觉实在正确得无以復加。
婴儿与丽姿形成某种异端的力量,和他们完全区隔的存在,已经是无法理解的领域了。同样是怪物,黄教荣却害怕起来。
「热水呢?我要帮宝宝洗澡。」丽姿现在只顾着逗弄她的宝贝,对其馀事物一概失去兴趣,其他人见她眼中只有那名婴儿,只得暂时离去。
肯德勒忧心地朝怀抱婴儿的女人投去最后一眼,不自觉在胸口划了十字,喃喃念出一段驱邪经文。
「上帝保佑您的罪人……」
※※※
丽姿没用其他名字称呼婴儿,只叫他「宝宝」,大概想强调婴儿是她一个人的孩子。
宝宝不哭不闹,血红眼睛很少眨动,总是空动地张开,令人看了心中寒渗渗,若非丽姿抚摸摇晃他时,宝宝会略微松握拳头、动动牙齿,外观着实和趣味诡譎的婴儿蜡像毫无分别。
过了两天,丽姿发现她仍没出现奶水,宝宝竟然不吃其他替代食物,不禁有些发慌,陈永甚至为她拎来珍贵的新鲜兔肉,藉此测试宝宝的胃口,让丽姿不知该喜该忧的是,他对新鲜血肉毫无兴趣。
古怪的情况持续着,除了异常的安静怪巧,丽姿看不出宝宝是否不舒服。
这天眾人都很忙,儘管丽姿对教团的事不放在心上,依旧知道黄教荣编列了一组游击队,打算和在封锁线上监视w市动静的军人短兵相接,甚至悄悄越过看守较弱的铁丝网去袭击医疗站之类,总之是危险挑衅的事儿。
她生下儿子后愿望获得满足,丽姿很清楚正常情况下她一定会被迫与宝宝分开,孩子会被当成实验品并做成标本,那还不如一直留在这里。她无视现况的艰难,染病者一处即发的情势,反而希望w市一直保持如此。
对于丽姿安详若定的姿态,不仅黄教荣相当满意,那些日渐枯瘦僵硬的感染者也感受到心灵上的安慰。随着黄教荣的教团事业欣欣向荣,丽姿和宝宝待着的房间摆设不再克难,家具也换成教徒们从w市搜刮来的高级品,并加上更多表现他们崇拜之意的装饰。
丽姿生下的婴儿被妥善藏匿在教团基地,亦即是原先的公司大楼,即使在她外出参与祈祷时也不曾公开。
丽姿回到房间后松了口气,立刻准备到被布幔包围的大床上抱抱她的宝宝,却惊见一道黑瘦弯曲的人影缩在阴影中狞笑,还以骨节毕露的手掌举起婴儿。
「张作宾!你干什么?」丽姿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这个人居然对她的宝贝下手!
怪病对小张的侵蚀竟如此明显,使得他像是七旬老人的身形塌陷得不成样子。
男人笑容扭曲,威胁性地摇晃了一下手中提着的婴儿,丽姿的心也跟着吊到了喉眼。
她不会遗忘一件事实,再怎么狼狈的活尸,要徒手撕裂小动物和婴儿还是绰绰有馀。
「丽姿,你看起来很高兴呀!好戏还在后头呢!老子很久没看到你这种女人了,嘴上装得很高傲,还不是乖乖张开大腿!当初为何瞎了眼睛看上你?现在干条母狗都比较乾净。」小张忍不住侮辱丽姿,但他双目赤红,又瘦到脸颊都掉了肉的骷髏模样,这番话反而像嘲笑自己。
「为何你对他笑?我看见了,母猪!说啊!我张作宾比不上那死金毛鬼子吗?」
丽姿先是慌张无措,忽然发现宝宝动了起来,张着嘴似乎想做些什么,她松开眉头,讥讽笑道:「你嫉妒?小张,我就是讨厌你,讨厌到看到你我就想吐,管你爱不爱我,我就当被条狗给咬了,那又怎样?」
果不其然,小张咬牙发出愤怒的嘶叫声,正要用力捏碎婴儿颈骨,却感到某种剧痛爬上手腕,像是一根烧红软针,顺着骨头一路往上捅,让小张受到感染且迟钝的神经瞬间体会到前所未有的剧痛,比较起来,陈永和肯德勒的殴打已经完全不算一回事了。
「啪……吱……」顺着细小的声音转过头,小张古怪的发现手腕处靠着婴儿的头,而宝宝正用那口尖牙快速又安静的啃咬着,手腕很快就只剩下三分之一还连接在原处,不是他不松手,婴儿始终死咬不放。
他甚至甩不掉这个小怪物。
小张惶恐地发现,婴儿的口水似乎有毒,不但让他感到剧痛,身体更是痠软无力。
一阵强大衝击冷不防将他举起抵在墙壁上,丽姿单手掐住小张,另一手接住因腕骨松脱而掉落的婴儿,宝宝窝在丽姿怀中,用沾着绿脓的牙齿继续咬着那只手掌,表情竟浮现若有似无的满足。
他居然这么弱!丽姿暗忖。
对于小张曾屡次强暴她的事,丽姿冷漠得不想回忆,然而他挟持宝宝要胁的险恶用心,却让她非常非常生气。
气到会做出什么事来,丽姿自己也不能保证。
因为现在的她彷彿只是捏住一隻蚂蚁,感觉不出轻重。
横臂甩出小张,他重重摔到会议室对面墙壁,发出可怕的碰撞声,跌到桌面,又翻落地板。
像是丢掉一件玩具,丽姿没有快感,她是女人,对战斗没有狂热,比起打赢,她更想做的是彻底驱除威胁。
丽姿抱着宝宝缓步接近,小张果然不会因为这一摔就死掉,他拚命想用扭折的手脚站起,身边多出一道阴影,男人张得又圆又大的眼睛依旧带着不可置信的狂惧。
丽姿蹲在他身边,对他的下场既无同情也无喜悦。
她抚摸起小张的臀肉至大腿,末了兴致索然的拍了拍,儼然主妇正从肉贩摊位上挑捡适合烹飪的部位,却发现今日陈列的肉类品质差强人意。
她总算明白宝宝的需求,害她担心了这么久,原来宝宝不是什么也不吃,相反地,他还不挑食。
「从脚开始,」飢饿的婴儿听见丽姿说话,竟能毫不犹豫转头用红眼盯着母亲,丽姿慈爱地吻了吻婴儿的额头,将他放在小张身上,「宝宝和妈妈想的一样呢,把最好的保留到最后。」
原来宝宝比她预料的更争气,丽姿几乎要笑出声音了,她轻抚宝宝的背,这场怪病现在倒真像肯德勒所言,是神设计的天谴。
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啊!丽姿真想说,此刻她由衷觉得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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