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曼陀罗 - 04、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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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4】梦
    呜──
    先是一声长鸣响彻云霄,彷彿对眾人宣告,没多久,灰色烟雾一阵阵从烟囱飘出,上达天际,与蓝天云彩融为一体。晴空万里,阳光灿烂地照下,林间微风拂过,树叶摇着像金色的铃鐺,发出沙沙声响。其中一片绿叶被风载着,飘飘晃晃,从山沟一路落下去,最后掉在碧波荡漾的海面上,凝住。紧接着,一艘艘红色货轮行驶过,叶子打了几转。
    我看见一栋白色的建筑物旁,有一个小男孩兴奋地奔下白缘阶梯,朝底下的景色迎了过去。
    「院长你快看,」小男孩蹦蹦跳跳。「这边可以看见船,是船耶!」
    闻言,被称呼为「院长」的老迈男人拄着拐杖,缓行而至,他头上戴着毛帽,脸上蓄了白色鬍鬚,鼻樑上随意掛一副老花眼镜。院长和蔼地看着男孩,呵呵笑道:「这灯塔附近是俯瞰港口的最佳景点,邮轮、货轮的出返航皆能一览无遗。据说电塔平台那里的视野更棒,若你们都能维持这样的表现,下次再带你们几个一起过来,好不好?」
    「没想到船会这么大,果然跟书上说的一模一样。院长,里面能够装多少个小孩子?一百个、两百个?真希望我爸妈也能看到,下次我也要带他们来看。对了,院长,我妈他们什么时候才会来接我?」
    「我想……也许两三百个吧。啊、你看,前面的风景好像也不错。」听到最后一句话时,院长的脸色霎时暗了下来,没有正面回应。
    真是笨哪。我嘲讽地笑。不知道自己已经被拋弃了,还在那里眼巴巴望着父母来接你,怎么等也是没用的,最后也只是窝在棉被里,没日没夜哭上好几天而已。等到有一天,瞭解到哭也没用的时候,你才会真正接受这世界没人需要你、也没人重视你的事实。
    我站在灯塔里,透着门缝看向男孩,对他低语。
    然后,你会知道,有一种行为比口头嘲讽、排挤、欺侮还来得更伤害人,那行为的名字是:漠视。其他行为虽然难受,至少还夹带了一些情感。然而漠视不同,儘管存在,却被当作隐形的事物,他们看不见你,也不在乎你,彷彿世界从来没有你这个人般。
    当他们希望靠着施捨别人让自己得到成就感、或者满足自己廉价的同情时,你才会成为那被捐款名单中不带感情的一行黑字。
    这个社会多么和乐,不是吗?
    正当我沉浸于自己的愤世嫉俗时,院长忽然对我道:「怎么躲在那里,不过来一起玩,不喜欢吗?」
    我感觉到自己的心漏跳了一拍,愕然间,不知该怎么回应。这……不只是我的梦境吗?此时,一道娇小的声音从我身旁传来,怯生生道:「可以吗?」我才注意到一名女童在我脚边,带着羡慕的目光,看向男孩那处。
    我松了一口气,心里的感觉说不出是喜是悲。
    「当然可以,今天带你们两个出来,就是来玩的。不会有人骂你的。」
    「快来吧,成萱!」小男孩喊道。
    幼年时的成萱点点头,下了决定后便笑着奔跑过去,与男孩玩闹成一团。他们在阶梯跑上跑下的,捉起了迷藏来。
    院长看着他们二人,满意地浮起笑容。
    接下来,我看见他转过身子。
    「出来吧,」他温和地说:「你这孩子,我早就感觉到你也跟来了。还真以为院长没发现吗?」他说完,便朝我这边走来,拐杖抵在地面上,叩叩作响。不一会儿,就来到我的面前,隔着那道门缝对我泛起熟悉的笑容。
    难道说,他真的看见我了?
    「院长……」我一阵激动,颤抖着说道。即使这是梦,能再看到一直照顾我的他一眼,我也很开心。
    他朝我伸出一隻手,穿过门缝,几乎要摸到我的额头。
    突然间,我感受到一种莫名的恐惧袭来。
    那隻手掌落在额前,遮蔽我的视线,只能从指间缝隙中看到院长那张爬满皱纹的脸庞,原本慈祥的他,此刻竟显得有些不怀好意。
    「好孩子。」
    我听到他笑着,最后悠悠地说了这么一句话,接着眼前一黑,我什么也看不见。呼嚕嚕……嚕嚕嚕嚕……我感觉到自己的意识完全浸在一池污水里,载浮载沉,最初是完全的静寂,不知过了多久时间,突然磅的一声,耳边炸了一道雷,极亮极亮的色彩如瀑布般,倏地冲进眼瞳。
    一个女子的模糊身影出现在我眼前。片刻后,眼前才渐渐明亮、清晰起来。我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还处在那间房中。
    床头边,成萱红着眼眶,紧紧握住我的手。
    「杨,你终于醒来了,我真怕你会怎么样……」
    刚刚……好像梦到了什么熟悉的景象……我虚弱地喘着气,有点吃力地爬了起来,坐在床上,任由她抹去我脸上的冷汗。成萱看起来相当憔悴,面无血色,大概是昨晚受了好一阵惊吓,我注意到她身上没有什么外伤,才稍稍安心,好险她没发生什么不好的事。
    「要不是一醒来就见到你,我差点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幸好你没事,真是太好了。对了,我到底……沉睡多久了?」
    成萱擦了擦泪水:「我不知道,我大概比你早一两个小时起床而已。杨,昨天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半夜里会出现那么可怕的声音?我的身体一动也不能动,连眼皮都睁不开,还忽然昏睡过去,直到天亮才回復正常。结果一起来就看到你毫无意识地倒在床上,叫也叫不醒,怎么推都没反应。」
    「你也昏过去了?」我讶异。太奇怪了,那女子怎么会放过我们,难道说她另有目的吗?她的目的又是什么?
    「是啊,接着我还做了一个梦,不知为何有些熟悉,可醒来却忘了一大半,只有一点模糊的记忆。印象中,梦里面有一栋白色的建筑物、红色货轮、两个小孩,还有一个慈祥老人──」
    我皱了皱眉。
    「真奇怪,我似乎也做了类似的一个梦。」
    「杨,你看这房间是不是有点问题,」成萱担心地说:「不是常有人说,旅游时住到不乾净的房间,结果遇到许多灵异的事情吗?」
    我从来没想过那女子可能会是……鬼,不禁愣了一下,勉强一笑:「不至于吧?如果说这是一艘旧船也就算了,也许真的发生过意外也不一定,但黑色曼陀罗号近年才刚建好,我们可是第一批客人,有什么好不乾净的。」
    「不知道,我总有些担心。」
    「要不,我们换房好了?也许换到别间房,情况就会好转。」儘管刚才那样跟成萱说,其实我心里也是有些不安。
    「也只能这样了。」成萱无奈地答应。
    「好,我立刻通知古航公司的人,中午前应该就能处理好。」我觉得身体好了许多,便起身下床,拿起手机。令我意外的是,电话那头的人竟是林秘书,原来他还兼任船上客服的工作。
    林秘书本来有些不耐烦,但认出我的声音后,有些惊讶,顿了一下忙道:「杨先生您好,不知道有什么我可以为您效劳的吗?」语气十分谦卑。
    「我想换房间。」我说。
    「换房间?可以是可以……但不知为何您要……是我们房间有什么问题吗?或者是服务人员有招待不週的地方?如果有的话,请务必通知我们,我们会给予最严厉的惩处,并极力做出最大的改进。」
    「没什么,」我不想说实话,便道:「我只是单纯觉得别间房的视野更好,像是……」我随口说了一个房间号码。
    或者是感觉到我不想多作解释,林秘书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道:「是,那间房确实是空的,我们等下就会有专人过去处理,请您稍候片刻。」
    「谢谢。」
    在我结束通话前,林秘书的声音又传来:「冒昧问您一句,您打算何时跟古先生会谈呢?古先生十分盼望你们的到来。若可以的话,您是否能透露一下您的预定时间,相信会让我们有更足够的时间来准备好会谈所需的一切。」
    这时我才想起还得跟古照轩商会的事:「换好房间后,我会再跟你们联络。」说完,便打算掛掉手机。
    「对了,您昨天找到成小姐了吗?因为昨晚您突然掛掉电话,我不知道情况如何。啊、还有,需要我再给您带一点我老家的特效药吗?」
    「昨晚找到了。」我当然不会说出昨晚在观景甲板上看到的景象。「至于药的话,昨晚那些份量就够了,谢谢你的关心。」
    「不客气。」林秘书呵呵笑。
    我才刚掛掉手机,门口就传来电铃声,没想到处理换房事情的服务员已到了。我有些讶异,这么长的距离,他们竟然只走了几分鐘而已,简直是不可能的事!但我随即又恍然,看来皇家套房的服务员应该是另外一批人,专门待命在附近,以便随时提供最迅速的服务。虽然随时候命不是件轻松事,但他们能得到的小费绝对远远高于所付出的代价。
    果然不出我所料,进门的那群客房服务员的衣服稍有不同,领口烫了金边,胸前掛了一副「皇家特别服务员」的名牌,每个都那般彬彬有礼,举止进退十分合宜。问了一下,才知道他们是从那些表现良好的人员中拔擢起来的,也同样住在这栋楼里,待遇非常好。
    他们开始搬起行李,忙进忙出,我眼尖,注意到桌上那个小黄药包,赶紧将它塞到口袋,以免给林秘书知道成萱根本没服用。
    趁换房的这段时间,我与成萱带上代替货币使用的船卡,准备到黑色曼陀罗号的各处间晃,顺便巡视这艘豪华邮轮的运作情形。我们走出大楼外,却见到视线完全被白茫茫大雾吞没,船上各处皆一片模糊,看来从昨晚到现在,这阵雾完全没有消退过,任何光线都穿不透,相当不正常。
    我跟成萱看了看周围,如今已伸手不见五指,很难辨认方向。
    一群船员走近,才发现我们站在甲板上,有些惊讶,忙向我们嘱咐一番。原来因为这场大雾的关係,邮轮根本无法行驶,只能静静停在海面上。另一方面,为了避免视线不清造成的推挤受伤,许多旅客被吩咐尽量只待在密闭式的娱乐场所或舱中,不到甲板上来。我想了想,大概是昨晚我们二人昏去的关係,才没听到这次的广播。
    据说这种情况已经引起许多旅客的担忧,不知旅程是否会受到影响,又,现在周围找不到临时港口可供停靠,他们也担心自己会一直滞留于此。
    古航公司的工作人员则一再表示,行程绝对不会受到影响,只会略作更动,并视情况斟酌赔偿。
    其中一个船员递给我们一支高功率手电筒,也告诉我们如何在雾中依照脚下的指示坡道(类似无障碍设施),走到正确位置。
    我们道了谢,便沿着船舷往中央公园走去。说也可惜,船上这么多开放的游乐设施,却因为大雾而无法游玩,只好就近到那去了。
    走在雾中,瀰漫各处的水气沾上了身子,很是寒冷。甲板上果然什么旅客也看不到,偶尔只看到三三两两的服务员和船员突然现身,从我们身旁走过,然后又消失在白雾里,大概是忙着处理现在的状况,还有安抚旅客情绪吧。
    忽然间,一位穿着一袭黑袍的俊秀男子穿出大雾,身形渐渐显现,缓行至我俩面前。他的那双凤眼看起来清冷慑人,犹如置身于世间万物之上。
    我们在甲板上遇到了今天所见到的第一位旅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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