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玩而已,何必当真?◎
“可惜, 她穿着那条裙子,先见的是别人。”
赵向晚的语速很慢,中间还故意停顿, 观察谭学儒的反应。
也许是因为乍见故人, 谭学儒被带入过往记忆, 那些被他刻意遗忘的画面一下子涌进脑海, 谭学儒有些控制不住情绪。
双手猛地往上一抬,却发现被铐在椅子扶手,他咬牙低语:“是谁?是谁?她先见的那个男人是谁?”
【那个男人到底是谁?可是她不肯说,一直不说!我哭着趴在她身上, 疯了一样的发泄着,我的双手一直死死掐着她的脖子。渐渐地, 她的身体越来越冰冷。月光那么美, 她的身体却成了一具尸体。
等到理智恢复,我吓得魂飞魄散, 慌手慌脚地想要处理尸体。以前看电视剧的时候,凶手处理尸体轻松又容易, 真临到自己了, 却脑子一片空白。青石滩旁边是一大片灌木丛,杂草丛生,平时根本没有人过去。我把尸体拖到灌木丛里藏起来, 连滚带爬地跑回火车站, 赶上了凌晨五点的火车, 快九点了回到招待所, 洗完澡了手还在抖。
心惊肉跳地过了一天, 晚上我再次回去, 这次带了工具, 挖了个深坑,把尸体埋了下去。过了这么久,尸体应该已经腐烂了吧?那个地方根本没有人过去,我又埋得深,肯定没有人发现。】
赵向晚强忍着不适听到这里,脸色渐渐有些发白。
看到谭学儒的反应,虞初晓身上一阵冷一阵热,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他对母亲如此在意,对她穿着新裙子先见了别的男人如此嫉恨,搞不好母亲真的是被他害了。虞初晓颓然坐倒,喃喃自语:“为什么要这样呢?我就是谈个恋爱,怎么就闹到这个地步呢?你把我妈还给我,把她还给我!”
谭学儒忽然咧开嘴狂笑起来:“你得问问你妈,她那个姘头是谁!她那天晚上虽然见了我,但却和另外一个男人上了床。你找那个男人要人去!你妈妈看着是个良家妇女,实际上却是个荡.妇,谁知道她跟那个野男人跑哪里去了?”
赵向晚陡然发问:“那个晚上你见到她了!几点?”
谭学儒的思维一下子被赵向晚拉回到现实,警惕地看着眼前目光锐利的女警,眼珠子转了转,笑容顿时收敛起来。
【我刚才说了什么?啊,对,我说那天晚上见到了魏清婉。我怎么就说了呢?我先前是不是对警察说过,我在珠市出差,还有赖宽作证,我俩睡一个屋晚上没有出去过?前后矛盾的……怎么搞?】
谭学儒开始耍无赖:“没有,我没有见过清婉,这都是我臆想出来的。在清婉失踪之后,我就疯了,每天做梦都会梦见她。9月23号那天晚上,我和赖科长一起出差,他可以为我作证,我在珠市出差,根本就没有机会见清婉。”
“啪!”
朱飞鹏拿起赖宽的证词,重重拍在谭学儒面前:“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赖宽已经坦白,1990年9月23日下午6点至9月24日上午9点,这个时间段内他根本就没有和你在一起,他给你做了伪证!”
谭学儒的脸色一下子便变了。他脑子一片空白,目光呆滞地盯着那张证词,上面的每个字他好像都认得,可是连在一起却根本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赖宽承认了?
事情已经过去一年半,赖宽怎么就说了实话?
赖宽畏妻如虎,怎么敢把自己在外面招技的事情说出来?
朱飞鹏看到他脸色泛红、面部肌肉扭曲、神态极不自然,脑中闪过赵向晚说过的话、季昭画过的像,已经有经验的朱飞鹏立刻意识到:这代表谭学儒有说谎嫌疑,正在担心被揭穿而造成形象损害,内心惶恐不安。
朱飞鹏趁热打铁,学着赵向晚的模样,目光炯炯,牢牢盯住谭学儒,仿佛雄狮狩猎,猎物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观察之中,正在寻找最脆弱的地方下手。
朱飞鹏目光太过锋利,谭学儒的心理防御机制渐渐崩溃,嗫嚅着:“我,我那天晚上在招待所睡觉,虽然赖宽出去找女人了,但我真的是在睡觉。”
赵向晚道:“晚上六点吃过饭,你便离开招待所去了火车站,一点有一趟过路车开往星市,你到达的时候几点了?十点三十四分?那个时候星市火车站人不多,列车员看到你了吧?”
随着赵向晚一句接一句的问话,谭学儒一颗心越缩越紧,记忆掺杂着种种负面情绪一下子全都涌入脑子里,挤压得快要爆掉了。
【她怎么知道我坐的是七点半的过路车?】
【她怎么知道火车站人不多?】
【真的有人看到我了?】
【那天走出站的时候,有个女列车员瞟了我一眼,是不是她说的?妈的!事情过去这么久,怎么还有人记得我?早知道不该打扮得那么整齐,干嘛要穿那件花衬衣?太骚包被人记住了!】
赵向晚突然提高音量:“谭学儒,需要我把证人带过来吗?”
证人?谭学儒打了个冷颤,以为那天晚上真的有人见过他,并且记忆深刻,心理防线彻底垮掉,抬起捂住脸,瓮声瓮气地说。
“我,我的确晚上回了珠市,见了魏清婉。我爱她,我想她,只分开三天就想她想得胸口疼。她说要和我分手,我舍不得,软磨硬泡地让她晚上和我见一面。哪怕要分手,也当面说个清清楚楚,是不是?”
虞初晓越听脸越白,呕吐感随之而来,一个没忍住,差点吐在桌上。
何明玉看她情况不对,赶紧过来扶住她,关切地询问:“你怎么了?还好吧?”
虞初晓摇了摇头,抬起右手,用掌根在胸口上下顺着摸了半天才缓过神来。她喘着粗气,死死盯着谭学儒,一脸的嫌恶:“不要脸!不要脸!你和我提分手的时候怎么没有说必须面对面说清楚?死缠烂打,我呸!”
虞初晓此刻的心情非常复杂。
从一个女人的角度出发,她无法接受自己曾经爱过的男人,心里却只有别人,而这个别人,正是与自己相依为命、说可以为她奉献一切的母亲。
谭学儒一脸深情地诉说对魏清婉的爱恋纠缠,虞初晓觉得恶心。
何明玉严肃地看着虞初晓:“你母亲生死未定,眼前这个男人很有可能是害死她的凶手,你还只想着他为什么和你分手、为什么不爱你只爱你妈妈?”
太凉薄了!就算是魏清婉抢了她的男人,但比起性命,孰轻孰重?
那可是将她抚养长大,一直对她疼爱有加的母亲啊。
听到何明玉的话,虞初晓明显地呆滞了一下,这才想起自己是追查母亲失踪真相的,不知道为什么一见到谭学儒,却全忘记了初衷,一心只想抓着这个负心汉责骂几句。
虞初晓反应过来,再一次盯着谭学儒,眼眶微红,终于头脑清醒了一回:“我妈妈,是不是被你害了?这么多年,一点消息都没有,她是不是被你害了?!你说呀!”
谭学儒没有说话,脑中天人交战。
【该怎么说?该怎么办?已经认下了24号凌晨见魏清婉的事实,该怎么摆脱杀人嫌疑?见了就见了,赖宽这个狗东西都说了实话,看来不认不行。不怕不怕,我只是见过她,我可以认下和魏清婉发生关系,但绝对、绝对不能认杀人罪名!】
想到这里,谭学儒摇着头:“没有,我没有害她。你妈妈和其他男人有关系,她应该是见过我,和我说了分手之后,就回头去见其他男人,然后不见了。”
他突然抬起头,定定地看着朱飞鹏:“警察同志,我晚上是见过清婉。她那天穿得很清凉,脖子上、胸口、大腿上都有被亲吻过的痕迹,你们懂的吧?她除了我之外,还有其他男人。她见了我之后,直接提出分手,然后就走了。我呆呆坐在那里,等到心都凉透了就回了火车站,坐火车回了珠市。”
朱飞鹏迅速抓住他话语中的漏洞:“你们约在哪里见的面?”
谭学儒张了张嘴,神情有些慌乱。
只要说出约会地点,抛尸位置就不远,万一被警察发现了呢?
“枣河,枣河河边,从火车站出发,最近的约会地方不就是枣河?我记得那里有不少柳树吧,我们俩就约在柳树下碰头。”
“哪一棵柳树?”
“时间过得那么久了,哪个还记得?”
“从火车站出发,到达约会地点走了多久?二十分钟?三十分钟?四十分钟?”
虽然朱飞鹏想要模仿赵向晚的问话方式,逼出正确答案,可惜谭学儒的面部肌肉绷紧,眼神游离,看不出来他的微表情变化。朱飞鹏转头看了赵向晚一眼,眼中带着求助。
赵向晚微微颔首,接着朱飞鹏的话开始询问。
“火车站出来,走路、三轮还是面的?”
“很好,你是走路去的枣河边。走了多久?那天月光很好,路上没有碰到人吗?不知不觉走过去,差不多二十分钟、三十分钟?”
“哦,三十分钟。顺着站前路往枣河方面走,大约走到哪里?”
赵向晚稍微停顿了一下,开始心算。
何明玉算数快,马上给出答案:“步行速度每分钟六十到一百米,他大约走了一千六到三千米。”
三人早已配合默契,朱飞鹏拿来星市地图,用手点着地图,顺着站前路出发,在三十分钟路程位置画下一个圈:“这里!”
赵向晚凤眼微眯,紧盯谭学儒的表情:“你在这里等她?还记得旁边的环境有什么特点?柳树多?”
谭学儒乱了心神,拼命点头:“是是是,那个地方柳树多。”
“河边没有石头?”
“没有没有,一块石头都没有。”
谭学儒脸色泛红,眼神游离,已经被微表情行为学理论培训出来精准判断力的朱飞鹏立刻道:“你在说谎!”
谭学儒强笑道:“我,我说的是实话。”
赵向晚冲朱飞鹏赞许点头:“对!他在说谎。他与魏清婉幽会的地方没有柳树,石头很多。”
这句话一出,谭学儒猛地抬头,瞳孔一缩,眼睑抖动,从喉咙里艰难地挤出一个字:“不——”
赵向晚嘴角带笑:“挺好,看来我说对了。”
朱飞鹏立马接上:“好,我马上通知祝康他们,顺着这个区域,搜寻枣河旁边石滩地。他在酒后对钱勇说过,杀人埋尸枣河边,只要找到尸体,就能定他的罪!”
谭学儒的神情更加紧张,整个人开始颤抖。
【怎么办?我掩埋尸体的地方距离那石滩地不远,就在灌木丛那棵枸骨树底下。如果警方真的去挖,那我怎么办?】
听到这些话,赵向晚站起身来:“朱师兄,把他带上,我们和祝师兄一起出发,找尸体!”
谭学儒双手死死抠住铁椅扶手,拼命摇头,喉咙里发出“嗬嗬”声响。
朱飞鹏冷笑一声,一把将他抓起来:“走!”
一行人来到犯罪现场,距离青石滩涂十米远的灌木丛里荆棘横生,芦苇足有一人的,杂木胡乱生长着,平时根本没有人走进去。
七月的阳光毒辣无比,挥洒而下,令灌木丛的阴森感少了许多。
不用赵向晚指引,从谭学儒抗拒的程度,朱飞鹏就判断出埋尸地点一定在这个灌木丛里。
带人走进灌木丛,谭学儒死也不愿再往前走,一屁股赖在地上,抱着脑袋 狂喊起来:“我走不动了,我走不动了!”
赵向晚岂能容他逃避?蹲在他面前,轻抬右手,在空中轻轻划过:“这里?这里?这里?”
谭学儒不肯抬头。
重回这个恐怖之地,谭学儒的心理防线彻底垮掉,不停地叫着:“不是我,不是我,我没有,我没有杀人——”
赵向晚右手虚点:“这块地肥力不够,那棵叶子长刺的树倒是长得好……”
话音刚落,谭学儒整个人缩成一个团,全身僵硬,可是眼睛却不听使唤地望向灌木丛西侧那棵并不算壮实的枸骨树。
冻结反应!越紧张,越会盯着那让他恐惧的事物。
朱飞鹏福至心灵,大步流星走过去,指着枸骨树下,大声道:“挖!”
当头尸体挖出,现场所有民警都感觉有阵阵寒意涌上来。
时隔一年多,肌肉早已腐烂,只剩下森森白骨。
残余的破布烂衫,依稀可辨认那是一块黑色镂空花的布料——这是魏清婉失踪前穿的黑裙子。
dna检测确认尸体身份还需要一点时间,但每个人都知道,这就是魏清婉。
重案组正式拘捕谭学儒,他却突然变了脸,耍起了无赖:“我只是见过魏清婉,我没有杀她,我不知道那里为什么会埋了具尸体。魏清婉见我之前和姘夫在一起鬼混过,肯定是在我离开之后被那个姘夫杀了。对!那个男人恨她脚踩两只船,所以杀人分尸,真是个畜生。”
“我什么也没有说,是你们乱猜,碰巧挖了出来。”
“也不一定是魏清婉吧?那就是个孤魂野鬼。”
“谁说人是我杀的?我可什么也没说。”
也许是最担忧的事情已经发生,魏清婉的尸体挖出来之后,原本恐惧得浑身颤抖的谭学儒仿佛突破了什么禁锢,竟然变得轻松起来。
他现在头脑清醒,逻辑缜密,面对警察的询问侃侃而谈,甚至还主动套起了近乎:“警察同志,你们吃晚饭没?皇帝不差饿兵,这都快六点了你们还不下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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