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明玉脱口道:“啊,皮肤饥渴症。”
因为读心术的缘故,赵向晚很讨厌与人身体接触,如果看心理医生的话,或许会给她诊断出一个皮肤接触恐惧症。只不过因为赵向晚后来遇到重案组这些正义、正直的人,还有周巧秀、许嵩岭这些真心关爱她的人,当然,还有季昭,他的表里如一、他全身心的依赖,成功让赵向晚有了新的、温暖的皮肤记忆,这才慢慢治愈内心创伤。
提到皮肤饥渴症,赵向晚的声音变得低沉了一些:“国外一些专家曾经研究过,孤儿院的孩子成年之后多多少少都有心理疾病,究其原因就是在婴儿时期缺乏爱抚。只有通过亲密的肌肤接触,才能安抚孩子的心灵,让他们获得安全感。孤儿院的孩子多,保育员根本没有时间去爱抚孩子,从而导致婴儿期皮肤饥渴症,这才有了后续的心理疾病。”
何明玉问:“你的意思是,费思琴在婴儿时期就缺乏与父母的皮肤接触?”
赵向晚道:“是的,我怀疑是这样。婴儿时期的事情费思琴恐怕不记得了,但费永柏、屈薇歌应该是知道的。我看过费家的房间,纤尘不染,连卫生间都干净得像新的一样。屈薇歌有较为严重的洁癖,这会导致她在哺育期间和女儿缺乏皮肤方面的接触。养婴儿嘛,大家都知道的,哪里有常年干净的时候,这对屈薇歌应该会是一种折磨。”
虽然屈薇歌已死,但赵向晚根据费思琴的心理异常,敏锐地发现了问题。
“婴儿期的皮肤饥渴导致费思琴胆子很小,特别渴望与父母身体接触。但屈薇歌是艺术家,相对清冷,再加上丈夫强势,一心要把女儿培养成手风琴演奏家,因此她与女儿保持一定距离。费永柏因为家族出了几个双重人格的长辈,就连姐姐也是这样的人,因此对费思琴处处提防,一心想用修道院式的教育来压制住费思琴骨子里那浪漫的、热情的、奔放的个性。费永柏本来就是严师,在教孩子练琴的过程中,用戒尺拍打手背,依然是冰冷的、没有温暖的,这让费思琴的皮肤饥渴症没有得到舒缓。”
何明玉反应过来了:“所以你将她背摔在地,并用手脚压制住她,通过这种皮肤接触、身体的压力施加,来缓解她的皮肤饥渴症状?”
赵向晚很认真地说:“是的。”
第74章 关于性
◎食色,性也。◎
刘良驹对赵向晚现在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向晚, 你说你怎么就这么厉害呢?当时看你把费思琴背摔在地,上去就是两巴掌的时候,我还真给吓了一跳。就算她做了十恶不赦的事情, 咱们也不能动手打人, 只能拿起法律武器来制裁她嘛。没想到, 你这是给她治病!”
赵向晚但笑不语。
治病什么的, 其实也没那么夸张,就是听艳艳把杀人说得那么轻描淡写,心中忽然就有个想法。
——既然你那么渴望皮肤接触,那就揍到你舒服!
事实证明, 效果很好。
费思琴身体里那种时不时将她折磨到非要寻找男人慰藉的饥渴感,并不是一定要“性”才能舒缓。有效的皮肤刺激, 也是可行的。
很多性瘾患者, 都是童年缺乏肌肤爱抚所致。所以如果治疗,那就要对症下药, 给予她直接的、充足的皮肤接触。
何明玉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向晚,我和你一样都认真查看过案发现场, 也感慨过费家的干净整洁, 推测屈薇歌可能有洁癖,可是……你是怎么由洁癖联系到费思琴有皮肤饥渴症的?另外,皮肤饥渴与多重人格又有什么关系呢?”
朱飞鹏补充了一个问题:“对, 还有还有, 为什么费思琴有皮肤饥渴, 费思章却没有?我今天和老高、艾辉一起做外调, 都说费思章这个孩子阳光、开朗、健康, 没听说有什么心理疾病。”
赵向晚道:“可能费永柏与儿子身体接触比较多, 但对女儿却因为避嫌而相对慎重。费永柏家族有遗传病史, 女孩子成年之后对性无比渴望。费家为此煞费苦心,不断压制女孩子,长期不断的压制,导致多重人格出现。费永柏的姐姐就是这样一个人,他亲眼目睹姐姐发病,留下深重的心理阴影,他是父亲,也算是异性,因此对费思琴非常谨慎,平时刻意保持距离,不轻易爱抚。”
刘良驹听到这里,第一个不答应:“啊呸!这什么屁话啊。我家刘栗子,我每天又是抱、又是啃的,超爱她的小脚丫和小屁股。小娃娃嘛,哪来的什么性别意识?这个费永柏简直迂腐到了极致!”
何明玉看着赵向晚:“你怎么知道费永柏的姐姐是那样一个人?”
赵向晚愣了一下,她今天说的话太多,已经有点记不住哪些话是费思琴说的,哪些话是她想的,只能打了个马虎眼:“高警官不是调查了费家的亲戚关系吗?”
何明玉看向高广强:“是吗?”
高广强点点头:“昨天的确查过费家户口关系,询问了居委会工作人员,好像是提过那么一嘴,说费永柏的父母已经去世,他姐姐费永贞长期住院,也死在医院里,不过……没人知道她住的是精神病院。”
赵向晚接过高广强的话:“对啊,费永柏对女儿的管束太过严厉,又在初一休学再把她送到女子中学读书,一定有什么隐情。何师姐你可以翻一下笔录,今天我们刚见过费思琴,发现她和前天判若两人之后,费思琴曾经提起过她姑姑。”
何明玉翻开笔录本,果然找到出处——“你不晓得吧?我有个姑姑,并不是正常病逝。我爸一看到我,就什么都明白了。”
不是正常病逝,和费思琴一样的多重人格,其中一个人格对性无比渴望。因此费家才如临大敌,因此费永柏才会在费思琴十三岁觉醒出主人格时恐惧万分,把她送出国治疗。
国内对于精神疾病的认知,太浅太浅。一般人一听说精神病,就把它与疯子划上等号,远离、害怕、恐慌。
费永柏为了不让女儿被外人另眼相看,向所有人隐瞒了这件事,悄悄把她送到国外治疗。
难怪费、季两家会成为好友,两家孩子都有精神类疾病。只不过季锦茂没有隐瞒季昭有自闭症,细心陪伴、努力挖掘季昭潜能、不求任何回报地付出;费永柏却瞒得死死的,恨不得把女儿关在笼子里,不让她接触任何外人。
何明玉恍然大悟:“向晚你这脑袋,真是灵光!只不过一句小小的提示语,你就能想得那么远,真是佩服!”
赵向晚再细细地向大家解释是怎样发现费思琴的三重人格,又如何判断谁才是主体人格,怎么样引导艳艳说出真相,听得重案组成员连连点头。
足迹分析、痕迹检测、外围调查……或许这些其他组员比赵向晚更擅长。但是,心理分析、微表情研究,谁也没有赵向晚拿手。
朱飞鹏听完,长叹一声:“我现在觉得,我爸妈真挺好的。”
朱飞鹏的父亲开厂,生产酒店配套物品,卢曼凝在四季大酒店当客户部经理,是季锦茂的左膀右臂。夫妻俩在商海这么多年,积累了丰富的商业人脉。他们希望朱飞鹏子承父业,将商业版图传承发展,可是看到朱飞鹏从小就想当一名警察,充分尊重他的意愿,让他考公安大学、当刑警。
不说别的,就这一份对孩子梦想的支持与尊重,值得点赞。
刘良驹重重一拍桌子:“我不管了,以后我家刘栗子,我就使劲儿地宠。反正,绝不让她有什么皮肤饥渴。要是以后有什么不对,我再来找向晚师妹请教。”
赵向晚后背一僵:“那个,我对儿童心理学没有研究。”
刘良驹嘿嘿一笑:“向晚你别谦虚,我看你对什么心理学都有研究。咱们上课的时候虽然学过犯罪心理学,可是谁都没有你掌握得透彻。你那套微表情行为学也属于心理学范畴,漂亮!继续研究,师兄支持你。”
高广强也及时肯定了赵向晚和其他组员的表现:“向晚你重点对心理学进行研究,祝康研究足迹学,黄元德现场勘查细致认真,大家一起进步。”
祝康对足迹学入了迷,黄元德对痕迹学感兴趣,这一回现场痕迹检测与犯罪供述高度吻合,反馈速度很快,两人有很强的成就感。
祝康说:“果然是一胖一瘦两名少年、一名青年,身高、体重也都符合计算公式,以后就可以用这一套方法来对犯罪嫌疑人的基本信息进行推测,太好了。”
黄元德略有遗憾:“切肉刀上的指纹只找到一组费思琴右手指纹,没有项裕的指纹存在。但是项裕坚持说握住费思琴的手,刺入费永柏左胸,这句话是否真实,并不能从指纹上反应出来。”
朱飞鹏最近看了不少关于指纹的研究成果,提醒他:“如果有外力介入,虎口处印痕、指纹深浅、方向上应该会有变化吧?我们可以对比试试。”
黄元德豁然开朗:“有道理!我们等下就会痕迹科实验一下。”
重案组成员更倾向于支持费思琴的口供:是费思琴主动执刀伤了费永柏,而不是项裕强迫她动手。但因为两人供述不一致,就必须在细节上更深入、更谨慎。
“何明玉你这回做的笔录特别漂亮,一目了然,看来是跟组长学了点本事啊。”
“朱飞鹏,这回的切柄指纹如果你能根据虎口痕迹、指纹深度变化来判断是否有人强迫,那可以写一篇小论文了。”
“提到论文,好像上次向晚还发了一篇和微表情行为学有关的?要不,以费思琴为案例写一篇关于多重人格的心理学研究论文吧?”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着案情,玫瑰花的馨香随着吊扇的旋转扩散开来,心情渐渐好了起来。
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费思琴到底应该怎么办?”
这一下,所有人都犯了难。
就连最有主意的赵向晚都不知道应该怎么处理。
朱飞鹏找来法律条文,读给大家听。
“根据刑法第18条,第一,精神病人在不能辨认或者不能控制自己行为的时候造成危害结果,经法定程序鉴定确认的,不负刑事责任,但是应当责令他的家属或者监护人严加看管和医疗;在必要的时候,由政府强制医疗。第二,间歇性的精神病人在精神正常的时候犯罪,应当负刑事责任。第三,尚未完全丧失辨认或者控制自己行为能力的精神病人犯罪的,应当负刑事责任,但是可以从轻或者减轻处罚。”
读完之后,朱飞鹏问大家:“费思琴属于哪一种情况?”
黄元德犹豫着说:“应该是第一种情况吧?毕竟她这属于明显的解离症,主体人格也并不希望发生命案。”
何明玉全程倾听了艳艳的犯罪过程描述,不同意黄元德的意见。
“我觉得不应该归属到第一种情况。费思琴有三重人格,第一重人格木木学习成绩不好,但因为高考估分说了谎,眼看着马上就要出分,说的谎言就要露馅,因此向冰冰求助;第二重人格,也就是主体人格冰冰也无法处理这件事,于是和第三重人格艳艳沟通交流。虽然艳艳对冰冰有所欺骗,但不否认冰冰同意了她的建议:约人上门抢劫,并伤害家人,以掩盖木木说的谎。”
众人听得一头雾水:“你到底是什么意思?能不能简单一点说。木木、冰冰、艳艳听得我脑壳疼。”
何明玉白了众人一眼:“现在你们能够体会到我在医院询问费思琴时,那种痛苦吧?也亏得赵向晚头脑清晰,还能主动控制把艳艳逼出来。如果艳艳不说,谁也不会知道这起凶杀案的起因,竟然是因为高考估分的一个谎言。”
一个谎言,需要无数个谎言来圆。
一步错,步步错。
很多人,就是因为简单的一个谎言,一步步走向罪恶的泥沼。
重案组的人,都在审讯室听过类似这样的忏悔。
——我只是想让她说出银行卡密码,可是她不停地喊,我只好捂住她的嘴,然后……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没气了。
——我一开始只是想开个玩笑,没想到他当真了,他那么多钱,拿一点也没什么吧?
——我撞了人,我害怕,我想走的,可是他拉着我的腿,说要告我,我一害怕,就把他推开,倒车把他压死了。
——我是爸妈的骄傲,怎么能让他们知道我这次没有考好?可是他们非要看成绩单,我一着急,把他们都杀了。
何明玉说:“起因是木木的谎言,艳艳征得主体人格冰冰的同意开展行动。行动期间,艳艳头脑清晰、动机明确、考虑周全,完全具备行为能力,所以我觉得,应该是第二种情况,应该判刑!手刃父母,这样的女儿留在世上也是祸害!”
只要一想到艳艳转动手腕,轻描淡写地描述杀人过程,何明玉就怒火中烧。
——“亲手把刀刺进费永柏左胸,看着他震惊、恐惧的眼神,我神清气爽。偏偏费思章那小家伙讨嫌,死就死吧,他倒在地上了,喉咙口咕噜咕噜往外冒血泡泡了,还冲我伸出手,傻乎乎地喊了一声姐。”
如果说,费永柏、屈薇歌有做错的地方,那稚子何罪?费思章优秀、阳光,既聪明又勤奋,看到爸妈不让姐姐玩洋娃娃,悄悄帮她藏了一个在自己的玩具箱里。
因此,何明玉觉得费思琴不值得原谅。
祝康是折衷派:“
我个人觉得,费思琴应当负刑事责任,毕竟的确是她引狼入室,自导自演了一出抢劫案,造成两死一重伤的严重后果。但考虑到她有精神疾病,而且主体人格无法完全控制自己行为,可以从轻或者减轻处罚。”
三种观点,莫衷一是。
最后还是高广强举起双手制止了大家的讨论:“好了好了,判刑是法院的事情,咱们只要负责把人抓到,证据收集齐全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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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之后,医院打来电话,费永柏醒了。
高广强带队,朱飞鹏、何明玉、赵向晚四人前往医院询问案发过程。
费永柏讲的,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费永柏是大家族出身,祖上出过不少举人、进士,将礼义廉耻这四个字深深刻在了骨髓里。儿子科举致仕,女儿嫁人持家,按照这样的标准进行教育,却屡屡受挫。
儿子倒还好,苦读书、读书苦,即使科举不成,识字算数当个幕僚、养家糊口绰绰有余。
女儿就有点难搞。费家女儿漂亮妩媚,骨子里带着股热情、浪漫的劲儿,即使严格管束依然压制不住。虽然自小往她们脑子里灌什么从一而终、女子无才便是德,依然改变不了她们对爱情的向往与渴求。
丈夫死了就该守寡,点着油灯数黄豆,谁说的?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遇到自己喜欢的不能嫁,谁定的?
年纪大了就该清心寡欲,哪个规定的?
一代又一代的反抗,让费家宗族的族长们慌了神,更加刻意打压。
裹小脚、缠胸,读女诫,不听话就跪祠堂、打手心、动家法,严重的那就索性深塘,一死白了。
总之,不能坏了费家百年清誉。
鸦片战争之后,费家渐渐离散,一拔人去了海外,一拔人留在国内。费永柏这一支留在星市安下了家。
1948年,费永贞出生。两年后,费永柏出生。
解放之后,费永柏的父亲费孝英因为曾是燕京大学的大学生,虽然没有如期毕业,但国学底子强,留在星市师范大学教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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