鲍嘉俊没有吭声,呼吸声变粗。
高广强晃了晃手中多份证词:“这一点,你没办法狡辩,我有多名证人。你不仅是同性恋,还是主动型,喜欢二十岁以下的男孩……”
鲍嘉俊挣扎了半天,目光盯着那一迭子证词。
【警察已经把我们那个圈子的人都揪出来了?简腾不是说这群人什么都不敢说吗?怎么就这样被警察全翻了出来?该死!】
【怎么否认?我就算否认,这么多人证明,还有谁信我的话?】
【除了席常这个狗东西,还有谁?会不会是去年简腾看上的那个姓曲的?还是……】
一连串的名字从鲍嘉俊脑中闪过,他迅速做出决策,镇静以对:“是。”
高广强冷笑一声:“既然是同性恋,为什么娶乌菱容?”
鲍嘉俊等的就是这句话。
“警察同志,你可能不了解同性恋群体。其实,我是双性恋,我既可以爱男人,也可以爱女人。我虽然在外面花,但对妻子非常好,这一点,菱容的娘家人都能作证。”
审讯室里一片寂静。
重案组的成员们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怎么接下去。
九十年代思想相对传统,同性恋都不被接受,哪里还能容忍双性恋的存在?
太无耻了!
高广强当然有乌菱容家里人的证词,乌菱容是家中老大,底下有一个弟弟,父母、弟弟都一边倒地说着鲍嘉俊的好话,都说他出手大方,不仅出钱帮父母在老家盖了房子,还为弟弟解决了工作问题,是个大大的好人,是全村人最羡慕的好女婿(好姐夫)。
可是,这样的证词有意义吗?乌菱容家在农村,在娘家人眼里,女儿能够留在星市当小学老师,找个校领导当丈夫,还能帮助娘家人,已经是顶顶好的安排,有什么不满意的?现在被杀,乌菱容娘家人没一个怀疑鲍嘉俊,听警察问起都说他对女儿(姐姐)非常好,好得不得了。
高广强深吸一口气,准备结束这次审讯。
这才第一个回合,只要他承认是同性恋,就达到了目的,不着急。
警察的反应令鲍嘉俊松了一口气,这一放松,心门便打了一些,不自觉地带出一线往事。
【要我说,找老婆就应该找这种娘家人贪财、无知、重男轻女的家庭。出了事,只要钱到位,屁都不放一个。】
【当年朵朵意外去世,乌菱容要死要活,非说是我妈害死了朵朵。要不是我把丈母娘请出来,她还得不依不饶。】
【不过才半岁,死了就死了,死了正好再生一个。也不知道她为什么那么放不下,国家这计划生育政策真是害死人。她要是肚子不争气,一举得男,我何必费尽心机弄死那碍事的小丫头?】
赵向晚双手死死捏住,这才控制住自己想要上前打死他的冲动。
这个人,是畜生!
不,说他是畜生都是污辱了畜生!
高广强站起身,合上自己的笔记本。
何明玉起身,让鲍嘉俊在笔录上签字。
眼见得审讯已经结束,赵向晚站起来,苹果小脸上布满寒霜:“鲍老师,我有个问题不太懂,想向你请教一下。”
鲍嘉俊看她面容稚嫩,便有了一丝轻慢:“请教不敢当,你请说。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赵向晚目光似电,牢牢盯紧他的眼睛:“上男人,和上女人,有什么区别?”
一语既出,惊掉了在场所有人的下巴。
这这这,这也太敢问了吧?!
鲍嘉俊刚刚放松的情绪,再一次紧绷,斜着眼睛看着赵向晚:“这和案件有关系吗?”
赵向晚的目光下移,看向他的档部:“所谓的双性恋,一般都是精神障碍疾病。在与女性发生性关系的时候,因为获得不了快感,所以才会希望从男性身上获得。难得遇到一个自称是双性恋的男人,所以我要向你请教,到底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区别?要让你流连其间、不能自拔?”
大庭广众之下,如此被一个年轻姑娘羞辱,这是鲍嘉俊的平生第一次。
鲍嘉俊努力控制住自己暴怒的情绪,转过头看向高广强:“高警官,你就这样让你的手下胡乱说话吗?我只是嫌疑人,我也有自尊!我拒绝这样的言语污辱。”
赵向晚冷笑一声:“你做得,我却说不得?这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
何明玉激动得眼睛里恨不得冒出无数颗小星星,悄悄挥舞了一下紧捏拳头的手:太痛快了!果然遇到这样无耻的人,还得赵向晚出手。
赵向晚要是想刺激谁,保证几句话就能让对方跳脚。
“哐!哐!哐——”鲍嘉俊被气得双手死命捶打着铁椅,发出的声响充满整个审讯室。
赵向晚的声音清晰而严肃,仿佛在做一项科学实验,非要在他身上探索出伟大真理:“我想,唯一的区别,只是某些地方的匹配问题吧?尤其像你这种有施虐行为的男人,多半都是因为能力不行,需要在过程中增加更多刺激,否则,不管是哪一个方面,都无法让人满足……”
赵向晚的目光,一直在鲍嘉俊的身体扫描,仿佛下一秒她就要上前验证一下他的大小问题。
鲍嘉俊是个斯文人,人前人后极重名声,从农村读书出来,一步步走到领导岗位,围绕在身边的全是阿谀奉承,一颗心早就膨胀,听不得半点贬低之语。
第一次有人当众言语贬低,尤其还是最最隐私的、质疑他的性能力,他那颗膨胀的心仿佛被人用针狠狠一扎,顿时漏了气,萎了。
他再也顾不得维持儒雅之态,额角、颈脖间青筋暴露,浑身直打哆嗦,尖声叫了起来:“我要杀了你,你给我闭嘴!”
无端指责,这不就是你们这群人惯用的伎俩吗?不断打击对方自信,让对方陷入不断自证的怪圈,这不就是你们这群人控制人的手段吗?赵向晚的目光里带着喷涌而出的怒火,仿佛要将鲍嘉俊这个杀妻、杀女的无耻恶徒烧成灰。
“杀了我?”
“没用的男人,才会通过杀戮来获得满足。”
“无能的男人,才会通过虐待来获得快感。”
“既然喜欢男人,觉得男人才能满足你那可笑的尺寸大小,为什么要结婚祸害别人?”
“口口声声想要别人的尊重,为什么你却对妻子没有半点尊重?她和你一样,也是农村读书出来,费尽艰辛万苦才在城市立下脚跟,你怎么就忍心利用一个和你有着同样境遇的女人?”
“你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不肯放过,你这样的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不如去死吧!”
最大的秘密被人戳破,鲍嘉俊那敏感的神经根本受不住这样的刺激,开始嘶吼:“没有!没有!”
第93章 简腾
◎所有的一切,都天衣无缝◎
审讯室里, 赵向晚突然出手,重案组的人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
先前大家商讨好的战术,是先审鲍嘉俊, 让他承认自己是同性恋, 然后再审简腾, 让他承认自己是同性恋。理顺两人的关系之后, 再来抓不在场证词中的漏洞。
赵向晚这么一来,虽然节奏没有乱,但却是事先没有约定的桥段。
“你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不肯放过”这句话之后,鲍嘉俊不同寻常的激烈反应让朱飞鹏警惕, 脑中灵光一现,紧随着赵向晚最后一句话, 提高音量:“说!你对你的亲生女儿做了什么?”
高广强想到调查走访过程中了解到的往事:乌菱容生下女儿之后, 鲍嘉俊的母亲过来照顾,女儿朵朵半岁时, 乌菱容推着小童车出门,在一个下坡路不知道怎么松开手, 小车滑下, 女儿当场摔死。
如果这件事是鲍嘉俊所为,那他简直禽兽不如!
高广强深知赵向晚的能力,她若不是知道些什么, 绝对不可能这样贸然开口。他紧随其后, 跟着逼问:“说!朵朵之死到底有什么内情?”
鲍嘉俊双唇紧闭, 万万没有想到警察不追查乌菱容被杀案, 却转过头来讯问女儿之死的真相。
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他完全不知道应该如何反应。
但正是他的惊慌失措, 让高广强、朱飞鹏、何明玉瞬间明白过来:哪怕他没有亲自下手, 也绝对是背后推手!
【警察是什么意思?好好的审讯怎么突然就歪了风向?不是在查乌菱容被杀一事吗?追问我女儿之死做什么。我没亲手杀她,到底是我的亲骨肉,半岁的她小嘴叭啦叭啦,会无意识地发出ba——ba的音节,看到我会伸出手要抱。如果不是计划生育,我也不想的。】
赵向晚冷笑一声,笑声宛如催命的钟点,令鲍嘉俊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这个女警,每一句话都刁钻古怪,却直击灵魂,让鲍嘉俊有了心理阴影,哪怕只是一声冷笑,都能让他反应强烈。
——你这样的人,活着有什么意思?不如去死吧!
赵向晚最后骂出来的这句话,是鲍嘉俊经常对乌菱容所说。当朵朵摔死之后,他白天在前来慰问的同事、朋友、亲戚面前扮演心碎的父亲、温情的丈夫,到了晚上就在乌菱容耳边说这样的话。
——你连女儿都照顾不好,还有什么脸面当老师?
——你这样的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不如死了给朵朵陪葬吧。
——如果不是还有我不离不弃,你恐怕早已千夫所指,你得感谢我,听我的话。
女儿的死,终于折断了乌菱容的最后一根傲骨,变得老实乖顺,再升不起一丝一毫的反抗。只是,脑子时好时坏,陷入长期失眠、焦虑之中。
这样的妻子,才是鲍嘉俊真正想要的。
老实、听话,不会关注他的行踪;
脑子时好时坏,不会留意到他的异常;
长期失眠、情绪化,可以名正言顺不在一张床上睡觉。
于是,鲍嘉俊逍遥了一段时间。这段时间里,他与简腾两人志同道合。鲍嘉俊以权力之便,批准同意在三泰路小学建网球场,允许校外人员一周三次使用网球场。简腾则亲任网球教练,办起星市第一个网球俱乐部,特色心仪的队员,成员从一开始的四、五个人到现在二十来个,规模越来越大。
简腾、鲍嘉俊表面上只是领导与下属的关系,平时见面也是客客气气,没有半点亲密,但私底下却勾肩搭背,宛如一对亲兄弟。这个网球俱乐部,就是简、鲍二人为自己开的后宫。
可是出来混,总是要还的,今天鲍嘉俊坐在审讯室里,感觉自己被剥得一干二净,灵魂接受拷问,偏偏他平时最拿手的那些控制人心的手段,在警察面前根本施展不出来。
他死死捏着拳头,小手指留的长指甲刺入掌心,尖锐的疼痛让他渐渐清醒。他不敢抬头看赵向晚,目光停留在高广强身上,苦笑道:“高警官,朵朵的死是我心里永远的痛,您这个时候问我,是要剜我的心吗?那是我的女儿,我的亲生骨肉啊……”
【女儿有什么用?女儿将来长大了就会嫁出去,生下的孩子也只能跟随夫姓。我老鲍家在乡下虽然不是什么大家族,但祖上也是出过大将军的。血脉传承那么重要,怎么能够在我这里绝了后?乌菱容把朵朵看得像性命一样,容不得我说半句再生一个的话,没办法……】
没办法?什么叫没办法!
同为女性,赵向晚对重男轻女的思想深恶痛绝。
这么厌恶女人,怎么还要和女人结婚,让女人生孩子?
赵向晚开口说话:“鲍嘉俊,你是谁生的?男人,还是女人?”
鲍嘉俊咬了咬牙,拒绝回答这样的问题。
赵向晚并不需要他的回答,径直说了下去:“身为同性恋,你渴望大家不要歧视。反过来,你为什么歧视女人?为什么生了女儿就要弄死?”
鲍嘉俊大叫道:“没有!我说了我没有!”
赵向晚凤眼微眯,盯着他的眼睛:“证明给我看,你没有动手。”
鲍嘉俊开始语无伦次:“是乌菱容和我妈一起出去,她们推着小车出去,学校有一段长长的下坡水泥路,乌菱容没有抓稳,小车溜下去。我根本不在场,我怎么可能动手?那是意外,就是个意外!”
【我妈和乌菱容一起出门,趁着老师们和她打招呼的时候,我妈趁机解了朵朵身上的绑带,到了下坡路,又撞开她的手,小车溜下去的时候,我妈假装去追,实际是阻挡乌菱容,她抓到车,手一抖,孩子飞出去。】
为了除掉一个半岁大的女娃娃,老太太亲自上手,真是处心积虑。
【我妈这两年精神出了问题,说一闭上眼就看到朵朵在哭,当时朵朵脑袋磕在石头上流了一地血的惨状把她吓到,她一直过不去心里那道坎。要不是我拦住,她恐怕早就来城里找乌菱容忏悔,这回我不得不动手把乌菱容杀掉,不就是因为她漏了口风,让乌菱容突然反抗起来?女人,直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赵向晚一直站着,此刻更是腰杆挺直,一身制服英武无比。她目光中带着浓浓的嘲讽:“意外?是不是意外,问问你母亲,是不是就知道了?”
鲍嘉俊的心脏开始急跳,整张脸变了颜色,一会红一会白,他张了张嘴,想要说话,可是喉咙像被一双巨大的手扼住,一个字都发不出来。
好吧,现在不必赵向晚说什么微表情行为学,只需要有过审讯经验的刑警都能看出,鲍嘉俊心中有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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