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胧昏暗的长街尽头,那人身姿颀长,擎一柄竹骨伞款款独行。
秋雨料峭,他却一袭清逸薄衫,轻飘衣摆在微倾的伞底沉浮,悠然而不染纤尘。
阿九只觉得,这抹天缥色已成为冥冥幽道里唯一可曳的光亮,步步趋近时,周边的人海都在黯淡退却。
她屏息静待,无声的脚步俨然踏上跳动的心弦,化作有节奏的倒数。
归零的刹那,过客散场,适逢其会。
如崩弦挣断,阿九深悬一口气,手悄悄俯撑地面,正蓄势站起。
那道青影却蓦然止步,引得她一时顿住,怔怔望去,只见无数跳跃的雨滴顺聚伞骨坠落,像断珠的帘将他隔绝。
须臾,他竟转过身,向她缓缓走来。
前倾的纸伞遮住他大半容颜,只依稀可见流畅分明的下颌。
咫尺间,阿九慌乱垂目,攥紧掌心锐石,暗道:他走过来莫非是察觉到什么?不过一转念,想她还未出手就这般反应,岂不是做贼心虚,复倔强抬首。
几乎同时,伞面微掀起,珠雨断幕后,一双凤目撞入她的眼眸。
如潆潆两泓,横波渐开时清澈见底,嵌落在同样明净淡寂的面容。
世人观大千世界,往往倾注自我情志。而眼前这个比她略年长的少年,目光却如烟敛云收,和光同尘。
他所见无相,偏偏又独存温和安定,给人一种圣洁之感。
就在她卸下戒备时,终是听他问:“为何?”声音穿透雨幕显得幽弱,仍让她心惊意怯,不免再度警惕起来。
她假装听不懂,别开眼,看向脚边滴雨的水洼。
一滴,两滴……阿九默默数起,暗自盘算,若他还是追问,休怪她……
未等到下一滴雨坠落,他已撑伞至她跟前。
淅淅沥沥的碎溅声响在上空,阿九忍不住抬脸望及同在伞底的他,试图看透他在想什么。
她也想问,为何?
她知道,此刻的她定是狼狈极了,其他人都避之不及。所以她不懂,他为何要走过来。
凝视半晌,那张脸依旧淡淡的,几乎不掺杂任何情绪,难以让她看出什么。正忐忑不安,他竟屈身蹲踞下来,与她视线平齐。
猝不及防地靠近,她下意识后移稍许,上空的伞也随她倾斜,那段天青衣摆则遗落伞外,被雨水浸透,变成厚重的碧色。
泛着凉意的伞柄递到她的左手边,他轻声询问:“可以先帮我拿一下么?”
她瞥了一眼,紫竹伞柄将他的手衬得愈显瓷白无瑕,而她的手,脏污不堪。
阿九虽不明其意,还是错开手,迅速接了过来,避免碰触到他。
甫一得空,他便捧起她的右手,以一种柔和却不容拒绝的力度展开她的五指。
石头从掌心掉落的刹那,她寒毛冷竖,想他真的竟能察觉。
“……”她试想辩解,温玉般的指尖却拂过掌心,“疼么?”
阿九这才注意到,她的手掌已被石块割出一道血淋淋的伤口。
而她太过紧张专注,根本无知无觉。直到被他提及,一股钻心的疼痛才徐徐发酵。
阿九咬唇强忍,抬眼就见他变戏法似的,从袖里掏出条崭新的青色发带,一圈圈缠绕在她手掌。
他温柔而疏离地凑近,微凉的发丝垂散在她手背,她的嗅觉好像从未这般灵敏过,似闻到了一种自然的气息,仿佛雨歇草长的清新。
他边系带打结,边叮咛般道:“若是要做危险的事,记得先把眼神和气息隐藏起来。”他唇角微扬,说:“你现在的模样就像时刻紧盯猎物的小狼。”
未挑明的笑意消散在他唇畔,如水雾濛濛,乍隐乍现。又在某个瞬间,胜似余音回荡,若檐角坠落的雨,一滴又一滴砸在青石板上,明晰动听,叩击心弦。
阿九尚不懂这微妙悸动代表什么,只知道这是她生平第一次得到除阿娘之外的,来自陌生人的善意。
她心酸无措,追逐起飘拂在指间的青缥衣袖,她将之勾扯住,向他初次开口,唤道:“大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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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男人不好吃,不是那个难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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