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民警围在杂物棚外,程兵辨别了一下,才看到被泥水包裹的老张。
老张示意民警给自己扶起来,他惨笑一下,有些自责地说:“我接到电话,说向阳巷这边有人行迹可疑。我看位置离军山路不远就过来看看……刚走到那边巷子,就遇到一个人,还没等细问,那人冲出来撞倒我就跑了,要不是撞了这一下,他跑不了。”
“从身高和体貌上看,像是王二勇。”
程兵的注意力根本不在案情上。
“师父,你人没事吧?”
老张甩了甩身上的泥水:“没事,就摔了一下。”
蔡彬跟现场民警聊了聊情况,过来扶了老张一把。
“老张,你好歹也受点伤啊,大小记个三等功,光荣退休。”
这个玩笑可能平时很好笑,但在这样的情况下,所有人都面色沉重。
没能得到该有的反馈,蔡彬只得尬笑了两声。
程兵检查了一下现场,转过头来。
“师父,我放你假,先回家休息几天。”
老张不置可否,所有思绪还沉浸在案情中,他对程兵说:
“我没事。如果跑的这个是王二勇,说明他俩拆开了。”
程兵拍了拍自己的胸脯,示意也想到了这一点。
“嗯,他们跑不掉!”
天虽然亮了,但没有一丝阳光照进这座城,乌云仍未散开。
雨毫无征兆地停下。
然而,就因为它的毫无征兆,所有人都知道,这不是结束,而是刚刚开始。
天色阴沉如夜,闷热没有丝毫环节。
程兵撸了一把湿漉漉的头发,拽着领口走到家楼下。不知道他散的是热气,还是单纯的气。
突然,他的眼睛被闪了一下。他一仰头,看到左领右舍都在安装防盗窗,电焊刺得人眼疼,而且崩出的火花离楼房易燃材料的外墙只有几米远。
到处都是安全隐患。
拉开家门,客厅里,一台立式风扇有气无力地旋转着,一个十二岁的小女孩认真地趴在书桌上写作业,她太专注了,似乎这漫天的闷热与她无关。
她就是蔡彬口中的“慧慧”,程兵的女儿。
在大案中的警官不配回家,甚至不配有家。
程兵此次回来,只是把这里当做给养的补充站。
没办法,只能这样。
嘈杂的电焊装修声充斥耳边,程兵刚将妻子准备好的换洗衣物装进塑料袋,就看到妻子刘舒拿着卷尺在阳台上测量。
程兵其实明白妻子在干什么,但还是起了个话头。
“这是干嘛?”
刘舒回答着,手上动作都没停。
“隔壁装了防盗窗,我也联系了安装师傅,明天就来家里装。”
程兵突然说:“我们家不装。”
不说还好,说了这一下就把刘舒点着了。
“为什么?这几天我都睡不好,你整天不在家,我又要上班,没有防盗窗我根本不敢把慧慧一个人放家里。”
程兵的话也怼了上去。
“你也是老家属了,怎么胆子小成这样?我是负责这个案子的,别人要是看见连我家都装了防盗窗,就更慌了。有事给我打电话,我24小时都开着机!”
程兵的眼神透出坚定,刘舒却还是有点纠结。
程兵收拾好衣物,朝屋里喊了一句:“慧慧,爸爸走了啊。”
慧慧风一般奔出来,她蹦到程兵面前,夺过他的手机,将一张自己的大头贴贴在程兵的手机外壳上。
“程队,想我的时候就看看。”
程兵第一次露出了笑容,他抱起了女儿。
慧慧环抱住爸爸的脖颈。她深情地注视程兵,看到他两鬓新添微霜,像个大人似地一声叹息。
“程队呀程队,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
她不怎么喊爸,而是跟三大队的其他人一样,叫他程队,好像她也是三大队的一员。慧慧是程兵与老婆之间关系的润滑剂,是他贴心的小棉袄,当爸爸妈妈吵架了,她也总是站在爸爸这边。
慧慧是个懂事的孩子,她也希望爸爸能一直陪在身边,但是她还是支持爸爸做自己喜欢的工作,做个英雄。慧慧有时也很想爸爸,但又怕跟妈妈说,会让妈妈伤心,所以她想爸爸时就去电台点歌,希望爸爸能听见,工作再忙,也可以休息一下,但这是她的秘密,她从来也没有跟爸爸提起过。
跟程兵一样,老张也难得回家感受一下天伦之乐。
刚开门进屋,疲惫不堪的老张就一屁股坐在饭桌边的椅子上歇气。
老张的老伴姓胡。
胡大姐听到声音,从厨房里探出头。
“回来啦?”
老张点点头,好像连这点力气都懒得用。
胡大姐从厨房里端了碗汤出来,搁在桌上。
“先喝口汤,败火的,喝完了赶紧睡一觉。”
胡大姐返身回到厨房。
老张慢吞吞地喝了一口汤,接着又自顾自起开一瓶啤酒,灌了一大口,顿觉清爽。
他转头望向窗外枝叶葱茂的梧桐,微风穿堂拂过,白色窗帘轻轻掀起,他享受着这难得的一刻清闲。
忽然,老张愣了一下。
虽然面部僵住了,但他的表情似乎有微妙的变化,里面透着某种不解。
之前,来自案情、家庭……再大的外部压力他都能顶住。
可这次压力来自身体内部。
他从没感受过这种压力。
仅仅几秒钟之后,老张就一下子从椅子滑落到地上。
程兵一边跑,一边火急火燎地喊着“让一让,让一让,有急事!”
医院里人头攒动,每个人都很急,迎来送往的病人和病人家属看着程兵,表情都很冷漠。
在医院,谁不急?
这种冷漠竟然让程兵感觉好了一些。
大白天的,送医院送得很及时,最顶尖的医护人员都在上班,师父应该不会有事。
冲到顶层走廊,程兵看着蔡彬迎了上来。
气儿都没喘匀,程兵就问:“人怎么样?”
蔡彬急燎燎地说:“脑溢血,进icu了,医生说哪怕命保住了,也可能会成植物人。肯定是昨晚撞的那下摔坏了,当时看着没事,其实内出血了。”
程兵一时说不出话,三大队的人各个垂头丧气。此时小徐急匆匆地走进来。
廖健赶紧跑过去问:“怎么样,公伤报了吗?单子都开好了?”
小徐瞧了瞧大家,艰难地说道:“说是放假休息期间,不在岗位上,按规定不能报公伤。”
程兵顿时像被什么东西击中了。
昨晚放老张假的人正是他!
马振坤一下就从家属等待的塑料长椅上弹起来。
“我找他们说理去,惹急了我把办公室砸了,都他娘别过了!”
“行了!”程兵大声呵斥道,他是一队之长,现在他最不能乱,“现在不是闹的时候。我先去看看师父,你们回局里继续查案。”
换好无菌服后,程兵站在icu病房外,无言地看着病床上的老张。
他头部刚做过介入取栓手术,全身插满管子,完全不省人事。
回到走廊,程兵看着胡大姐和老张的女儿颓坐在椅子上。
这个位置上的家属,体会到的只有无助。
看着胡大姐不停用手抹着泪,除了焦虑、悲痛和茫然,程兵从这张脸上读不出更多东西。
程兵从手包里取出一张存折本递给胡大姐。
“哎,兵啊,这是干什么!”胡大姐赶紧把存折推开。
“师娘,收下。”程兵的声音里有种不容拒绝的威严,“你们现在急等着用钱。我先不能陪他了,他要是醒了马上告诉我。”
怕胡大姐再拉扯,程兵直接将存折抛在胡大姐手上,迅速转身消失在走廊拐角。
除了抓住凶手,他还有另一场“仗”要打。
他回到局里,办公室都没进,直接杀向了陈局的办公室。
“老张为什么不能算公伤?”程兵愤愤地质问到。
陈局在长办公桌旁正襟危坐。
“他在假期期间,还喝了酒……”
听到这句话,程兵心里一沉,他明白,在这事的定型上,“喝酒”起了决定性作用,几乎无法翻盘,不过,他还是强调着事件的真实逻辑,不过在陈局看来,总有种强词夺理,顾左右而言他的嫌疑。
“他是出任务时被嫌犯撞倒摔了一跤,才导致的脑溢血。”
陈局露出“你跟我喊什么”的表情。
“向阳巷没有监控,也没人看见老张被撞,当时他人也没事。我怎么帮他?”
程兵恼怒,极力压抑住火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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