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你洗的……不是这个啊!你洗的是那个洋娃娃啊!那裙子还脱下来单独搓的,当时我就在旁边啊——”
她从未试想过这种场景,与最亲的人之间像是有一道看不见的屏障,任凭自己怎么解释呼喊,对方只有茫然。
明明白白的记忆分了岔,还有什么是真实的?就连真实的概念都消失了……
她的认知难以接受。
程禧崩溃了,眼前程妈拎着兔子的画面逐渐模糊,她麻木地伸手去抹,忽然脑子里闪过一些琐碎的画面。
午后,阳台,母女俩一边闲聊一边晾衣服。自己犯懒靠在墙边,眯着眼看她拎着娃娃,用晾衣架夹住它的肩膀——
不对,拎着兔子,就像现在这样,拎着兔子。
然后用晾衣架夹住它的耳朵,说,有的地方还是发黄,洗不出来了。
2
程禧呆立在那儿,脑子嗡嗡地响,好半天,才缺氧般大口大口地喘气。
她疯了一样跑到客厅,搬出书架里的相册直接堆在了地上,随手扯出一本就开始翻。
塑料声刷刷作响,一刻不停。程妈被她吓着了,连问:“这又怎么了啊?找什么呢?”
“照片。”她说。
“怎么突然又要找照片啊?到底怎么了你跟妈妈说啊?!”
程禧动作滞了滞,抬眼写满无措,用不太连贯的句子,几乎是恳求她的理解:“我小时候春游,在儿童公园拍了照,你在门口给我买的那个洋娃娃,我经常抱着……后来还拍过好多照片怎么能没有了呢?你怎么能不记得呢?怎么能——”
怎么能都变成抱着一只兔子?!
而且每翻到一张,脑子里就闪现相应的场景,好像有人正加班加点,重新编辑着自己的过往。
感觉要分裂了,丧失了实感,丧失了对自己人生的把握,眼泪无法控制地滚出,又顺着下巴滴在照片上——
那是在檀园路 76 号拍摄的集体照,小小的程禧背着黄色书包,戴着粉色头花,在小朋友中很显眼。
“你看看,这不就是你们春游那次拍的吗?去参观的檀园路 76 号,回来你不就拿了那只兔子吗?是不是今天不舒服,魇着了啊?你可别吓妈妈啊!”
她已无心去听,眼神聚焦在那照片的背景上。
一个男生。高高的,头发短短的,穿着藏蓝色的夹克衫,没躲过镜头,定格了走动中的侧影。
更多片段如潮涌一般,挤进了脑海。
檀园路 76 号,人头攒动,小朋友东张西望,小小的自己站在队伍的前排,听老师徒劳地喊着,看镜头!别说话了!看镜头!
“好!一二三——
诶蒋今明!你往旁边一点!你入镜了!”
3
玩过那种单机游戏吗?
可以存档,可以读档,也可以覆盖。
如果觉得自己水平太菜,读取存档重新来过,原先的记录被覆盖,还可以骗骗朋友说自己完美通关。
但作为玩游戏的人,你当然清楚,这些故事情节体验过了,这些关卡自己已经玩烂了,最后的存档,是被改写过很多很多次的。
你清楚……且只有你清楚。
如果这不是游戏,而是人生呢?
……
被抹去的不是一个洋娃娃,而是更加珍贵的其他呢?
4
程禧带着手机往电影院赶去。
如同 20 年前的这天一样,傍晚才飘起小雨,有越下越大的趋势,她的脚步也越来越快。
此时蒋今明应该刚刚送走蓓蕾幼儿园的师生,准备下班了。
她要争分夺秒。
程禧跑到檀园路 76 号,一路爬上四楼,拉开 vip 厅的门冲进去——结果一场电影正在放映。
荧幕很亮,晃着观众的脸,好几人瞥向她,用眼神表达不满。
怎么就这么不赶巧!
程禧顾不上了,径直走向影厅尽头,边拨号边钻进了放映室,跟李思齐撞了个正着。
她肩膀上淋湿了一片,刘海一缕一缕贴着皮肤,狼狈至极,却全然不在意,吸吸鼻子说:“你出去。”
“……干嘛?”
李思齐这才瞧见那部摩托罗拉,心里大概有数,被程禧眼神一扫,无奈道:“你快点啊,片子要结束了。”
话音未落,他被推出了门外。
程禧精疲力尽地坐下来,静静听着忙音,脑子里一片混乱,已经放弃思考。
全凭本能,在电话接通的那一瞬间,她爆发了:“你干什么了蒋今明!你想干什么!啊?!”
“……程?”
“为什么我会去檀园路 76 号春游,为什么会碰到你,是你做了什么吧?你干涉我的生活想干什么?!现实已经被你改变了!”
这时耳边传来小心地敲门声,李思齐做贼似的提醒:“声音大了。”
她刹不住,整个人因为激动而颤抖,过了一会儿,又神经质地掩面哀求:“我求你不要再做什么了,我不是钢笔,我是个人……”
那时候就该醒悟的。
他能改变一支钢笔,也能改变一个人;他改写历史,作用在自己生活的世界。
蒋今明握着听筒完全傻了,压根说不出话来。
他本来连她的名字是叫程时还是程禧都琢磨不清,面对铺天盖地的诘问和恳求,哪里反应得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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