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幼儿园发了五一慰问品,几桶油和一袋大米。季红搬不回去,便差遣儿子来接。
也是离得不远,蒋今明借了同事的自行车,很快就到了。他将车停在门口,往后座固定着米袋子,无意间瞥见了放学的小程禧,依旧背着黄色小鸭书包,在院子里徘徊,好似没人来接。
蒋今明默默关注着,却不敢上前。等到东西都装好,看她还在那儿孤零零站着,才冲季红说了一嘴:“吉祥的父母不来接啊。”
“嗯,经常来得晚点儿。”她也看过去,交代阿姨把孩子看好,顺口问道,“认识她家啊?”
“没,上回你们来春游见过。”
“春游你哪里能见过?你又没去。”
“……我正常上班,有什么去不去的。”
蒋今明没大在意,踢开自行车的支脚,推着车把前进,说,“她走散了,我还给了她一个娃娃……单位的。”
季红越听越不对劲,纳闷道:“你也去儿童公园了?”
“什么儿童公园?”
“你说的是刚结束的春游吧,去的儿童公园。”
“……”蒋今明停住脚,两桶油坠得自行车直晃,皱眉道,“刚结束的春游,不就是来我单位么?前一天早上你说去儿童公园怕下雨,我建议去我那儿,然后不就来了么?”
“你说什么呢今明……”
“……怎么了?”
母子俩怔在了幼儿园门口。
就这样,当第二次改变的涟漪荡进了蒋今明的生活,他几乎是跟着体验了一遍程禧的错乱。
从不敢置信到被迫思考,从一团乱麻到一团更乱的麻,去翻照片,去记笔记,反复确认自己的记忆。
但处境相似的两位母亲,却有着截然不同的反应——前后 20 年,年轻人的社会压力和心理问题不可同日而语,程妈的第一反应是女儿压力过大,而季红,自然而然地联想到身体病变。
尤其是脑袋。
蒋今明的爷爷生前患脑动脉瘤,破裂导致脑出血离世,也就是几年前的事。
她很担忧,抽空去了医院咨询,得知这种病一般是先天发育问题,也不排除家族性因素。如果家里有两人以上出现相同情况,还是要警惕。
季红急忙给各路亲戚打电话,这下又被她发现,一位远房表亲也是脑出血,已经落得偏瘫了。
担忧冲破了临界值。
当天晚上,蒋今明就稀里糊涂被送去医院,接受全面检查。
5
蒋今明在预约本上发现了被划掉的时代电影院五个字,那种抓住救命稻草的感觉,让他忍不住拍起桌子,随即提起座机拨出号码。
而直到程禧下班前巡厅,电话才终于接通。
各自时空的情况错综复杂,两人一时不知从何说起。在中断联系的半个月里,事情的发展完全超出预期,需要一扣一扣去解。
于是,从一句寒暄开始。
“我听说你住院了。”
“这不是从医院溜出来了。没那么严重,做点检查而已。”
他讲述自己如何发现了记忆被覆盖,春游变成去儿童公园,而其他人全然不觉:“我妈以为我脑子出了问题,把我弄到医院去了。”
那一连串的蝴蝶效应,绕了一圈反作用于过去。改变早已发生,而蒋今明这时才察觉。
他初次经历的那种怀疑和慌乱,自己完全感同身受。
只是居然被送到医院去……?程禧不禁苦笑道:“季园长还是这么雷厉风行。”
“我爷爷是脑出血过世的,她怕这是家族病。”
“哦——”
好像想到了什么……
程禧在庞杂的记忆中搜寻,停在一个画面前。
复园社区,蒋今明的家,一进门供桌上摆着父亲的黑白遗照。季红说,他是因为脑出血去世。
忽然之间,程禧有些明白了那房子的用意——一家人明明已搬走,却把一切布置好,等着她上门,是为了透过她传递这个信息?!
为了让蒋今明知道父亲的病故?!
如果真的存在家族性因素,是不是可以筛查控制?早早预防?
以季红的性格,自然会像这次一样,咨询,检查,放在心上,那未来……也许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只是谁都算不到,自己当时什么都没有说。
沉吟良久,程禧张了张口:“这个脑血管疾病,还是要注意,家族性的话……你爷爷是这样,你爸爸其实更应该定期筛查。”
她的医学知识极其有限,只能来来回回地说些废话。蒋今明虽觉突兀,还是答应:“嗯,嗯。”
“既然都去医院了,不如一起检查,你说呢?”
“嗯……”
“还有,你住着院溜出来也不是个办法,毕竟检查结果还没出来。先回去吧,下次通话——”她心里盘算着。
“明晚。”蒋今明说道。
“好。”
6
刚刚恢复通话,很多事来不及说,却意外解开了另一个结,做出些弥补,让程禧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精神高度紧张的一天,回到家已然不早。她眼皮直打架,头痛得很,边给自己舒缓边进了房间——发现早上被抢的包,就放在柜子上。
程禧愣了一下,惯性地怀疑今早的事是否又被推翻,自己压根就没带包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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