挪威的小镇度假屋,窗外飘着雪。屋内的厨房里,Z小姐正举着夹子,在E小姐的催促下煎羊排。
“翻翻翻!不然这块肉就不行了。”E小姐在一旁命令道。
“知道了知道了……”Z小姐说道,“不是我说,你们为什么让一个做菜像做毒药的人负责我们的圣诞大餐?”
“适当的体力劳动能让你获得满足感,”E小姐无情地说道,“尤其适合你这种失恋的人。”
“我哪里失恋了?”Z小姐提高声音。
“好好好,你没失恋,你只是受了情伤。”C小姐一边吃着薯片,一边趴在后面的岛台上说。
Z小姐语塞,于是换了个话题:“大过节的我们为什么要吃白人饭?我想吃中餐。”
C小姐说:“附近的中超关门了姐姐,要不我拿火锅料给你煮一锅麻辣烫?”
“还是不了,”Z小姐说,“我觉得我们以后会需要火锅料的,毕竟这里的东西太难吃了。”
她们的旁边是一整面落地窗,窗外就是森林,林地覆盖着白雪,仿佛世外仙境。也只有景色能抚平她对吃的不满。
煎好的羊排出锅,散发着迷迭香和黄油的香味,烟熏叁文鱼塔和奶油蔬菜汤端上桌。
她们开了一瓶酒,坐在餐桌前开吃。
“圣诞快乐。”杯子碰在一起,她们说道。
“等过了圣诞,姐几个收拾收拾准备跨年吧。”C小姐说。
“跨完年又到除夕。”E小姐说。
“过完除夕又到元宵。”Z小姐接着说。
C小姐说:“……你们搁这说相声呢。”
“对了,”她问,“这次你们还是回家过年?”
“当然 ,”Z小姐厌恶地皱眉,“我升了职,现在能和我竞争的人也没几个,更要抓住机会在老登面前多露脸。”
“辛苦你了。”她的朋友们同情地说,多年的友谊,她们早就熟知Z小姐家里的复杂情况。
“没事,反正眼睛一闭一睁,吃个饭,除夕就过去了。”她说,转向问E小姐,“你呢?你肯定是回家吧?”
E小姐的家庭情况比较简单,是独生女,父母宠爱。
E小姐说:“是啊,我回来都是住家里的。不过今年,唉,我妈大概又要催婚了。”
“至于我,”C小姐说,“又得回家对付一帮亲戚。”
别看C小姐事业有成,实际上她这些年的家庭关系堪比宫斗。她出生于富裕家庭,但是父母重男轻女,什么东西都给了她那个不学无术的弟弟,家里还有不少靠亲缘关系在公司里某职位的亲戚。
她独自离家打拼,不靠家里自己创业。因为头脑灵活,眼光独到,这几年赚了很多钱。与此同时,她父亲的公司因为经营不善,濒临破产。见C小姐有钱,开始道德绑架,想骗她补上这个亏空。
Z小姐问:“你打算怎么办?”
C小姐耸了耸肩:“图我的钱?没那么容易。我过年回家就是为了治他们。”
其他两人赞同地点头,Z小姐接着问E小姐:“之前你date的那个博士,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E小姐摇头:“别提了。那个人虽然床上功夫可以,但床下我跟他真处不来。聊着天动不动就开始辩论,揪着我一句话不放,非要从亚里士多德辩到福柯,从涂尔干辩到哈贝马斯。”
现在变成C小姐和Z小姐同情地看着她。
C小姐说:“这是真痛苦,我date到的男人一开始长篇大论,我就想打瞌睡。”
Z小姐赞同:“是啊,我钓男人又不是对他们的思想感兴趣。要讲深度,我还不如跟我的朋友讲。”
于是谈话就如她们以往的流程一样,转向了吐槽男人。
C小姐看着她说:“听起来你最近很有感悟啊。”
Z说:“是的,吸取到了一些教训。”
E小姐饶有兴趣:“怎么说?”
Z酝酿了一会,终于不自然地说:“我检讨……我之前真的挺享受跟他在一起的。其实一开始是纯肉体快感,但是渐渐我就产生感情了。我还是不能把性和爱分开。”
“我觉得他能懂我,理解我,”她叹了口气,“而且我想要更多,我想要他爱我。”
她低下头,话语里透露着悲伤。窗外的雪下得更大了。
E小姐摸了摸她的背:“但是他没有做到。”
“对,”她说,“他不是会爱什么人的人。但我想要那种偏爱,强烈到全世界都知道他爱我,地球毁灭我们都要在一起。”
她自嘲道:“我是不是太天真了?”
C小姐说:“不是你天真,而是他不适合你。”
Z小姐苦笑:“是的,他就不是这种人,他连喜欢都是飘渺而短暂。我经常劝自己放弃这种想法,因为世界上不会有人这样爱我。但悲剧的是,我还是对他保持这种奢望。直到我发现了真相。”
Z跟她们讲过如何发现真相的故事,关于皮格马利翁,关于Y的童年。
C小姐叹了一口气,说:“根据我的经验,我告诉你一个道理。爱情对于人生来说不是必须品。有时我甚至怀疑爱情的存在,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已经得到了我想要的,钱,地位。你不需要乞求被人爱,你才是能够从容给予的人。”
“你不是和我同岁吗?怎么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沧桑得像是在大润发杀了十年的鱼……”Z吐槽道,“不过你说的很有道理,我学习学习。”
C小姐说:“学吧,学无止境。”
她点了点E小姐:“还有你,你也学学。”
这么说着话,E小姐望向窗外,忽然一眯眼。
“等一下,你们看。这是极光吗?”
她们顺着E的目光看去。窗外,漆黑的天空中浮现出一缕绿色的光晕,像是半透明的丝带。这缕光很微弱,不仔细看的话几乎看不到。
“真的!是极光!”
她们租的度假屋本来就是能观看极光的地方,但是来到这里的几天,她们都没遇到。本来觉得应该就错过了,没想到在圣诞夜,她们幸运地见到了极光。
急匆匆地套上衣服,冲出门。已经不下雪了,寒气扑面而来,她们却不觉得冷,仰着头往天空望去。
渐渐地,极光变得明显——她们等到了极光大爆发。天空中布满绿色和紫色的光晕,壮阔而美丽。
她忽然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宁静。这种感觉她很久都没遇到了,自从身入家族利益的纠葛,把自己当做交换的筹码。执意将欲望变成爱,执意让不可能的人把自己当作唯一。
这种感觉就像几年前她和朋友自驾去巴音布鲁克,在那水草丰茂的地方,无垠的草原。牛羊群在远处变成一团小点,爬在山坡上聚散。天地间只站着人,还有在天空飞翔的老鹰。
震撼带来的宁静祥和,就像你可以直接与天空对话,仿佛伸手就能触及极光。如此简单。
她忽然有种想要流泪的冲动。
她想,现在她是真的自由了。
要跟一个人彻底告别,需要花费不少时间。可一旦到了告别的时刻,会发现那个人真的可以从你的生活中消失。
度假结束后,Z回来处理她的工作。年关接近,社交也突然频繁。她本来做好了在社交场合碰见Y的准备,但是从来都没遇到他。
之后她才听人说,Y已经去了邻市,大概要待一年。她这才松了一口气。
除夕,她同计划的一样,去了庄园吃饭。这栋建筑里难得所有人都到齐,他们虽然各怀鬼胎,但表面还要装出一片和谐。
Z因为在公司内被提拔,在餐桌上接收到不少奉承或者忌惮,都被她不动声色地抵挡。
而她的名义上的母亲,现在的夫人,本就厌恶她丈夫的那些私生子,但今天面对这些人,她却反常地心情很好。
因为她的儿子回国过年了,并且将要完成学业,回来将会是继承人的重要人选。她揽着男孩的背,把他带到他的父亲面前,夸赞他的学业是多么优秀。
Z在一旁看着,发现她名义上的弟弟,在谈话间察觉到她的目光,不露声色地将视线移到她身上。
他们对视片刻,他转过头,微笑着听他的父母说话。
Z无声地笑了笑。
在屋子里待了一会,她就已经不耐烦了,走出房子,在门廊下透气。
这个庄园风格恢宏华丽,夜晚却阴森森的。她从小就在这里长大,仍然记得它给她带来的压抑感,直到现在也令她厌恶。
她在廊下点了一根烟,打开手机。疗养院的护士发来一条微信,是一张图片。女人坐在桌边,神色如往常一样平淡,但穿着她给她买的新衣服,和疗养院的病人一起吃年夜饭。
Z看着照片笑。各个大群里正在抢红包,好友的小群里消息接连不断,C小姐和E小姐正吐槽着过年的遭遇。
即将到零点。忽然间,天空传来“嘭”的一声,她抬头望去,只见远处城市的上空,升起一朵又一朵烟花,光芒照亮了她的脸颊和身后的建筑,投下孤独的一道身影。
她仰头望着烟花。这时她的手机突然震动,她拿起手机,来电显示的是一个陌生电话。
她接通电话,放在耳边问:“喂?请问是哪位?”
那边没有声音,她以为对面听不到,又重复问了几遍。但还是没有搭话,她准备要挂断,却注意到电话那端的呼吸声。
她沉默,她的呼吸声与对面交织在一起。
许久后,她才问道:“有什么事吗?”
那边顿了顿,开口道:“你还有东西落在我这。”
他的呼吸声有些沉,声音低哑。
Z说:“落下的都是不重要的东西,扔了吧。”
寂静。他没有多说什么,只简短回答了一个“好”。
气氛有些尴尬,Z冷淡地说:“没什么事的话,我就挂了。”
她等待着,但是那边没有回答。
他似乎在酝酿着什么:“你——”
“算了,没事。”他突然止住话语。
又一朵烟花炸开,她听到他的电话那边也有同样的响声。她意识到他也在这个城市。
她手指轻触,挂断了电话。
但在挂断之前,他忽然说了一句什么,声音有些模糊,被烟花的响声掩埋。她盯着通话结束的页面发呆。
她似乎听到他对她说:“新年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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