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刚黑亮的眼睛里盛满了担忧、疑惑和害怕,一下子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原本修炼出来的小道长的气质烟消云散,小脸上全是十三岁男孩不经世事的空白。
第五君向前走了一步,伸手摸了摸大刚的头,再三保证自己没事了,刚刚只是后遗症复发。
大刚不放心地要给他把脉,第五君也从善如流地坐下伸手。大刚检查了好一会儿也没看出什么问题。
“我说没事吧?”第五君把手垂下,笑眯眯地看着大刚。
确实是没发现问题。
大刚严肃地抿着小嘴不说话,想刚刚真是太吓人了,怎么那么奇怪的窒息症状!师父都难受得哭了!
第五君端详着大刚郑重思考的小表情,循循善诱道:“你想不想知道我的秘密?”
大刚的眼睛噌地亮了,就跟又添了一根蜡烛似的。他矜持了半晌,点了点头。
第五君微微一笑,俯身把他掉在桌下的筷子捡起来,催促道:“那你快去洗漱,我给你讲完,你就睡觉。”
“好的师父!”刘大刚不疑有他,兴奋地跑走,满心期待着师父给他讲的第一个睡前故事。
第五君目送大刚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慢慢起身收拾着桌面。
阳春面还剩半碗,第五君低头瞧了一会儿,把它吃了个干净,连寡淡的面汤也喝光了。
他将桌上的碗筷码好,拿去洗了,又将饭桌擦得一尘不染。
第五君撑着桌沿喘息了片刻,复又抬头,看向墙上的灵堂。
他走过去,把司少康的灵牌取下来,用自己的衣袖仔仔细细地又擦了一遍,垂眸注视了许久,然后将它捧回原位。
接着又在香炉里添了香。
第五君身后倚着长案,双手合十,垂眸祝祷。
“师父,求你显灵,看顾大刚。”
“我逃不过了。”
第五君的心声没有一丝凄苦。
他唇角莞尔,菩萨低眉。大彻大悟,无忧无怖。
文昌星神司命早已料定因果,却无法说,万般错处在我。
可他偏要洒脱。
“等我化为一缕孤魂,请师父再来看我。”
窒息感的减弱,是回光返照的开始。
刚刚的雷雨扑袭其实是醍醐灌顶,第五君终于明白他接连几日无法呼吸的原因。
并非是毁坏灵脉的恶果,而是他无法逃脱的宿命。
整个蓬莱仙岛就是一个邪神阵法。
召邪神所需的死尸遍布整个蓬莱岛,堕仙作为邪神信徒用肉身填满了这个邪阵。
阵眼就在尽东。
天象剧变,邪阵已起。
活祭是第五君。
“若召邪神,必备活祭。”
“若无活祭,所有人都得死。”
第五君曾经有过两次被邪阵选为活祭的经历。
第一次,是他还在玄陵门的时候,跟众人一起去沼泽地寻找失踪的善扇山弟子。他本是堕仙计划好的祭品,却因章莫品自戕而死,躲过一劫。
第二次,则是五年前的玳崆山之乱。他快要被拖入阵眼的时候,齐释青把他拉了出来,中了邪咒。他把邪咒引到自己身上,想着作为活祭拿剑穿心而死,却被司少康救下,没有死成。
天生药躯,血肉能延缓邪咒侵蚀,邪神钦定的祭品。
两回的死里逃生,这种窒息感其实刻骨铭心。
而这一次,他醒悟得有些晚了。
他如果想活,就要往西逃。向西边跑,就远离了阵眼,他就能呼吸。
可他若是逃了,邪阵就少了活祭。祭品若是不死,五年前玳崆山上的邪咒过境就会重演,这一回,会波及整个蓬莱仙岛。
他没得选择。
第五君扶着长案,久久地环顾他的诊室。
其实他在灸我崖的年月只占据了他人生里很短暂的一段,但这是他这辈子的归宿,是他最后要守护的地方。
古朴,老旧,潮湿。
不精美,但绝不会卖出去的祖产。
他传下去了。
第五君有点高兴,因为缺氧的缘故甚至产生了微醺的感觉,摇头晃脑的。
大刚清脆的声音在楼梯口响起:“师父!我洗好啦!准备上床啦!”
第五君抿唇笑了,他舒了口气,仰头说:“就来!”
长案的抽屉里放了很多香,第五君经过的时候摸了一握安神香出来,藏在袖子里。
大刚瞅着第五君不疾不徐走进来,激动地迅速蹦上床躺下,一双眼睛睁得雪亮。
第五君笑着叹气,说:“你最想知道的,先问吧。”
大刚兴奋地眨着眼睛,“那我就问了哈!”
刚刚洗澡的时候就想好了一串的问题呢!机会太难得了!
刘大刚没想到他师父竟然如此坦诚。
只要是他想知道的,师父统统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他知道了他师父是从药王谷出来的孤儿,被玄陵门收养;知道了他师父是怎样被师祖救下,一路死里逃生回的灸我崖;知道了他师父为什么会被毁了灵脉,放血折磨。
他是个聪明的孩子,他也会观察,会思考,他知道的并不少。只需要第五君说几个点,他就能将点全连成线。
因此他恨极了齐释青。
尽管第五君没有提起过齐释青一次。
到后来,大刚哭得呜呜的,心疼他师父,什么都不问了,第五君还在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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