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宅前院的雨幕里,放暑假的杨书妍撑了把伞踩水坑玩,若不是穿了双雨靴,迎面踏来的杨靖安定要扛她回屋教训,这会儿也依葫芦画瓢,鞋尖朝小家伙撩去一条水柱。
被偷袭的杨书妍抹脸尖叫着来追他,“哥哥你不许跑!”
前厅里,刚挂电话的孟以楠捕捉到杨书妍任性到没边的一幕,径直走来批评她,“妍妍,别没大没小!”
杨书妍顷刻松了口辩解,“我吓唬哥哥,我根本没用力咬。不信你问哥哥他疼吗?”
“那也不允许。”孟以楠招手示意她过来,“去,把鞋换了请爷爷到前厅来,一会要开饭了。”
被咬的人虎口一排浅牙印,长久失神的目光叫孟以楠的问候打断,“靖安,你爸爸今晚有应酬就不过来了。”
同父异母的孟以楠与孟以栖长相相似重复不到三分之一,奇怪的是姐姐生的女儿倒是同家妹眼睛鼻子一个模子刻出来,就连惹毛了发脾气也是一个性情。
对于杨宛平,杨靖安态度始终冷淡,点头擦过身便往厅后走,厨房里头火星四溅,香气扑鼻,他拣现成切好的卤牛肉吃了几块垫肚子。
牛肉是照顾杨守诚起居的住家阿姨陈妈卤的,不过她平时工作倒不在厨房,因着年轻时候做护工,陪在宛之夫人身旁照料几年,家里女主人香消玉损后,男主人念她几分情意特留下打理家中事务。
那时候,杨宛平二十来岁刚结婚不久,与新婚太太刚搬离老宅住进香山别墅,空留杨守诚独守个老宅子一年又一年,直到宛平再婚娶妻,杨靖安被收归祖父膝下教养,老宅子才又有了点生的气息。
晓得小少爷回家,陈妈不仅做了卤牛肉,还有地道的风味熏鱼,不嫌工序麻烦,备了糖醋和椒盐两种口味。
“妍妍带她小姨口味,爱吃糖醋口的,你来块垫肚子?”
杨靖安嫌黏糊,不过陈妈递筷子来,他还是赏脸夹起一块送嘴里,炸过的鱼吸饱浓稠酱汁,外酥里嫩,吃起来脆而不软,酸溜溜甜丝丝的口感盖过一味的咸,倒蛮符合某人一直以来的口味喜好。
“感觉怎么样?”陈妈见他肯赏脸尝一块,稀奇得追问。
“能入口。”
陈妈晓得这已经是他最高的评价,不求他再吃不对口味的食物,碎碎念赶他离开厨房,大师傅还有一道爆炒鳝丝没做,别熏到他这身衣服上,才洗干净又得脱下来重洗。
如此,杨靖安回到前厅,杨书妍在爷爷怀里通关消消乐,孟以楠仪态万方落座身旁,和睦地与老爷子闲聊家常。
“妍妍放暑假有一阵子了,我一直在计划带全家人出门度假一趟,我父母那头的医馆好放手,我妹妹医院那里可难了,她刚回国参加工作,轮转科室也不好跟领导要假。”
提到孟以栖,杨守诚自当要关心一句,“你妹妹这份工作可还适应?”
“忙碌归忙碌,总归在慢慢适应。”孟以楠又同杨守诚复述妹妹说与她的那些个病人,“……大部分时间里遇到的都是友好的病患,她说每次到病区查房都要被塞一堆感谢的水果牛奶,还有些热心人要给她说优质对象。”
杨守诚听着笑得开怀,“栖栖是到谈婚论嫁的年龄了,不过我老头子身边没年龄相仿的优秀孩子称得上她。”
“您倒不用替她烦神终身大事,有我爸妈记挂,她自己也有朋友圈,若是日后交了男朋友,您替她掌掌眼就行。”
游戏里的小孩眨巴眼睛,天真抬起头问,“妈妈,小姨是要给我找小姨夫了吗?”
“不晓得呀,你有问题自己问小姨。”
“那我给小姨打电话。”说者立马退出游戏,熟练拨去小姨的号码,只闻那头鼻音惨重,好似生病的虚弱。
“小姨,你声音怎么了?是不是感冒了呀?”
孟以楠霎时变了脸色,忙夺过手机关心问候,“栖栖,你怎么生病了?是在医院里被传染,还是下雨冻着了?”
那头回话的声音,听筒之外窥听不见,只闻孟以楠叹气口吻道:“那么大的雨,我要是你就在师姐家里头对付一晚上,打不到车就走回家,真当自己是孙悟空百毒不侵啊?”
“吃药了没?”
“你呀你!要让爸爸阿姨晓得,他们只会比我更唠叨,行了不说你了,我明天抽空去看你。”孟以楠挂断电话,同老爷子摇头一叹,“栖栖,半大不小的人了还照顾不好自己。”
“怎么病了?”
“就昨晚大暴雨,她送喝醉的同事回家,时间晚了没车回去,一路风吹雨淋走到家,半夜起烧,现在感冒了。”
“那得赶紧找个人过去照顾她。”杨守诚说着便要着手安排。
“爸。”孟以楠拦他,“栖栖在外几年早独立了,总归是个医生,也吃过药了,没什么大碍。”
连接前厅与长廊的后门,一道人影忽闪在余光里,等孟以楠有感偏头,只见隔扇缝隙里,杨靖安步子加快走过。
陈妈刚准备吩咐人端菜到饭堂,去而复返的杨靖安迎面撞来,她吓得胸口起起落落不安定,责问某个脸色阴晴不定的人,“又哪个惹你了?”
前来途中,杨靖安去电唐棹,那厢雪中送炭初获芳心,却折腾得贵人病榻寝食难安,他破口大骂唐棹是个狗东西,这梅雨季的暴雨深夜里,他竟能眼睁睁丢下个单身女人独自归家,离不得好死也不远了。
唐棹这厢有口难言,极力辩解其初心恳切,继而复盘昨夜种种,归根结底还是在某人身上出了岔子,悔之莫及的人怪自己嘴贱好端端提什么宿敌。
木已成舟,杨靖安末了,一个“滚”字打发了他。
眼下,他目光扫去备菜案台上的几盘凉碟,“感冒了能不能吃?”
“感冒咳嗽是可以适当吃些蛋白质的,”陈妈回应着反应过来,“哪个感冒了?”
“有剩的没?全部给我打包,熏鱼那份要糖醋口的。”杨靖安思忖着发话,“再加急熬个小米粥,不要浓稠过了头。家里还有青菜没?随便做两个清淡营养点的,我吃过饭来取。”
有人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厨房里打仗似的开启小灶,陈妈揣摩不出个所以然来,但到底是心细如发的女人,估计是送给哪个病了的女人吃去,也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她吩咐大师傅到饭堂忙去,自己在厨房里准备病号餐。
那头,杨靖安囫囵垫饱肚子,孟以楠头一次瞧他不见慢条斯理,出声问,“晚上有急事?”
他诚然地点头,也起身朝杨守诚道别,“我有事,你们慢用。”
才坐下不到半小时,杨守诚显然面有不快,怪罪他心思野外头,大下雨的晚上能有什么正事?
杨靖安摸摸书妍毛茸茸的发,她在吃熏鱼,小嘴砸吧砸吧舔着酱汁,玩笑口吻,“终身大事。”
孟以楠闻言,面容比老爷子沉重,不过她自然没过问资格,由着老爷子先发制人,“你切莫再给我胡来。”
他拾桢楠木椅上的西装搭在臂弯里,难得的听教姿态,“是,绝不叫您再费心。”
匆匆而利落的脚步走出饭堂,直往后院厨房里头赶,陈妈加急熬得小米粥刚滚出泡沫,舀到保温盒里来温着,一应吃食打包好了递到候在旁边的人手里。
“陈妈。”去之前,杨靖安抽空叮嘱几句,“用不着我多说,你懂吧?”
陈妈佯作闭嘴姿势,又不大放心他刻意隐瞒的初衷,“靖安啊,你该不会还和外头那个……”
“陈妈!”杨靖安断喝,多几句嘴,“事已经妥当处理翻篇过去了,你也清楚其中原由,大可不必再替爷爷操这份心。我现在一门心思放公司里,今晚请你做顿病号餐没别的意思,有个认识的…朋友吧病了,缺人照顾,我去看看她。”
“那既然是病了,就得病一阵子。”陈妈全然为他考虑的心态,助这一臂之力,“后面几天的病号餐,我都给你做了,吃什么我自己把控,她要是有钦点的,你得提前半天告知我,不然我措手不及啊。”
有人打蛇上棍从容应下,“有劳陈妈,我叫阿珂来家里取。”
阿珂叫王南珂,是陈妈与杨守诚前司机现车间厂长王奇盛的家生子,小杨靖安两岁,集团里当差总经理助手一职,于杨靖安随传随到。
廊檐外淅沥沥的雨有转大趋势,凉风裹挟而来,有人心急如焚走在雨幕里,全然忘记某个酒气熏天的深夜,他在她那明明受了一肚子的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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