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呈律出门打工的时候,北京的天才刚蒙蒙亮,天冷,地上铺了一层薄薄的积雪。
他朝手掌哈一口飘着白雾的热气,搓搓手,裹紧羽绒服,来到学校北门自行车停放处,准备挪出自己的单车。
昨晚的这场大雪有一两厘米厚,人的鞋底踩在雪面上,每走一步路,脚下就跟踩断了树枝似的,七扭八歪的嘎吱乱响。
临近停车棚,宋呈律跺了跺脚,甩掉鞋面上那些白雪。
他的那辆自行车,在成排的车子之间很不起眼,通身白色,车身喷漆由于时间长久甚至掉了些漆,歪斜停靠在角落里,站得很稳。
他伸手往车头把手和车座底下支架探去,手指用力一抬,以为能顺利搬离这辆车,车子没提起来,反倒是摸到了一手的冰霜。
宋呈律冻得缩了手,伸手一看,掌心通红。
操,真冷。
他随即蹲下身,检查轮胎是不是漏气了,前后看了一眼,索性是后轮被冰霜冻住,搓搓自己冻僵的双手,宋呈律一点一点的清理掉那些冰碴。
北京的冬天很冷,今年的冬天好像格外不一样,他想道,年前的那一场暴风雪,造就了极端天气,这都初春了,天气还是徘徊在冬天。
宋呈律出门时联大的校园很安静,大门口穿着一身深色警服值班的看门大爷,正在听收音机里的京剧锻炼身体,惬意的很。
他跟门卫大爷打了声招呼,照常趁联大不上课的日子,骑着自行车跑五公里外的一家中餐厅打工。
顾不得冷风呼啸,脚下用力一踩,宋呈律骑自行车的身影就消失在这条马路,拐个弯,不远处就是那家老字号中餐馆。
刺骨的寒风刮蹭着他耳廓,他略微眯了眼睛。
这年是2008年,大街小巷很热闹,一首《北京欢迎你》,在全国人民的心中掀起了一阵久经不衰的经典歌声热潮。
时间拉回到2001年1月17日,中国向国际奥委会递交了2008年奥运会申办报告。
北京时间晚11时10分,国际奥委会主席萨马兰奇宣布,北京获得2008年奥运会举办权,一时之间,全国各族人民沸腾欢呼。
在全球各双眼睛与媒体的报道下,中国圆满完成了这项举世瞩目之作,给世界带来了一份满意的答卷,也向世界展示了一个更加开放包容的古老中国。
不同于其他人的喜气,奥运来了可以揽着女友去鸟巢观众席上当观众,顺便拍张照接个吻,时不时为中国队吼一嗓子,大喊中国加油。
宋呈律没有女朋友,宿舍六个人四个都不是处,特别是狗逼周岸,同一宿舍的他哥们儿,跟尼玛一台发情机器似的,整天打电话撩骚,咯噔还腻得慌。
在宋呈律的开年记忆中,这一年是充斥着杀马特和非主流,人手一台老式翻盖机的平常日子。
年前,距离过春节还有一个多月,新闻联播报道,在中国的南方省份,出现特大雪灾,这场雪灾是新中国建立后,最严重的雨雪冰冻天气。
20多个省受灾,华中和华南地区的省份受灾最重,部分地区交通瘫痪,影响了千万人的生活。
这条新闻推送时,宋呈律正在男寝一楼的洗衣房洗衣服,他们宿舍洗衣服一向是集体一起洗,六个人排列着洗,这一次轮到他自己。
宋呈律洗净烘干将各大室友的湿衣服装进水桶,刚踢进门,就听到那五个室友互相八卦聊天:“新闻看了没?出大事了。”
墙上的电视机里,正滚动放映着记者被暴风雪吹到支棱乱翘的头发,非常匆忙且不紧不慢的播报着最新消息。
“从我身后的画面中可以看出,南方连续的降雨夹雪,让这个结冰过程不断堆迭。冰层越来越厚,最后把房子压垮,把汽车玻璃冻裂,把公路封住,甚至输电的高塔都被压塌。”
记者在继续喋喋不休说些什么,宋呈律没注意,他看一眼屏幕,一脚踹在门口的好兄弟周岸座椅上。
“晾衣服去。”
掠过周岸,宋呈律来到自己桌前,收拾水杯便签水性笔雨伞装进背包里,挎左肩上出门打工,顺便把一顶棒球帽戴在了头发上。
室友对宋呈律忙来忙去的身影习惯了,晾衣服这件事周岸首先就是推脱责任,不想做的辛苦活儿绝对不做。
他指示其他室友,“欸,哥几个别聊了,宋律让你们晾衣服去。”
室友孟瑞停下手中的游戏机,看一眼宋呈律说:“呈律是让你去晾衣服,关我们啥事。”
周岸一噎,老老实实的抱起身旁的红色水桶去晾衣服,抬眼看到宋呈律似笑非笑的盯着他,他没好气:“宋律你衣架借点。”
宋呈律眼神指了指自己的衣柜,“在衣柜里,自己拿。”
临行前,他问各大室友:“你们有没有需要的东西让我帮忙买的?赶紧说别拖沓,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儿了。”
五个室友一一思考自己需要让宋呈律带些什么东西,最后回答没有需要买的必需品,只让他路上注意安全。
走到门口宋呈律偶然听到室友津津乐道的那件事,握住门把手离开的片刻,他步伐微顿。
“我靠,南方怎么会下雪?这场雪灾也忒严重了。”
“……刚看新闻,这场雪灾大到连人民子弟兵都过去帮忙了。”
“我操,国家那不得损失惨重?咱北方雪灾都没这么严重。”
周岸接话说:“咱北方闹过饥荒,旱荒,雪灾水灾也有,但是灾难程度没南方这次重。咱河南室友应该心里最清楚,他们上世纪河南大饥荒有多凄惨,我了解了这个事情后心里都难受。”
这个雪灾事件让一众室友心里都不好受,感叹世事无常。
宋呈律也是,那天他上班特意盯着餐馆里的电视机,希望能从主持人报道中,看到暴雪停止的好消息。
“呈律,今天又去打工啊?”
宋呈律骑着自行车掠过一家水果店,昨夜的那场雪,使路面坑坑洼洼,泥泞不止,人骑车行驶很容易溅裤腿一截泥。
新年过去两个多月,这家喜哥水果店面上仍旧挂着大红灯笼。
水果店老板名叫杨喜,正抱着一箱苹果放摊位上,开门营业撞见宋呈律,首先热情的掏了一些苹果,放进了他前座的车篮子里。
宋呈律腼腆的笑了下,感谢这位水果店老板的热情好客,停下跟他聊了会儿天。
“今天我学校没课,反正闲着也没啥事儿,出来挣点钱。”
喜哥说道:“不错,哥没记错呈律你不是一直用的学校助学金?你那学校应该不会供不起你的一日三餐吧?”
对他这番朴素不经大脑思考的话,宋呈律没怎么往心里去,他回道:“也不能一直用学校的钱不是?我都成年了,再用学校的钱我过意不去。”
喜哥感叹宋呈律这孩子命苦,从小没有父母,跟着其他流浪孩子生活在福利院里,竟然没有长歪,这大概是他愿意每次送他水果的原因。
宋呈律从裤子口袋里,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距离八点半上班时间还有半小时。
他道:“那行,那哥我就先走了,我下次找个时间咱再聚,我请哥吃饭。”
到了中餐馆,礼仪小姐已经站在门口欢迎进进出出的客人,宋呈律伸手将帽檐往下拉了一下,遮盖住眼睛只露出鼻子和嘴唇。
擦肩而过的一瞬间,身着旗袍的窈窕礼仪小姐轻笑了一声,娇俏的用涂满大红色指甲油的手指轻触红唇。
望着他这个穿一身黑的高个儿潋滟笑说:“想和呈律弟弟约一晚,想让宋呈律狠狠插我。”
宋呈律顿足,她拽住了他的衣袖。
只要他在,这个姐每天都上演同一出戏码,宋呈律挑了挑眉,主动去低下头看她,伸手将她肩头上遗落的羽绒服羽毛抚了去,问道:“好姐姐,冷不冷?”
这个叫张静伊的女生听到这句“关心”的问话,顿时想约的心情没了,她娇嗔的拍了宋呈律肩膀一掌,骂道:“别让我看见你,臭小子赶紧死进去。”
“遵命。”
宋呈律提了把左肩上的双肩背包,嬉笑着进店去换衣服,对于这些比他年纪大还喜欢耍流氓的大姐,他一向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拿捏她们很简单,问她们站外面冷不冷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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