柰良离西阪城约20公里,是关西有名的旅游胜地。
它与旧都和廉仓齐名,被称为“当地三大古都”。作为古文化发祥地之一,这里保有众多的古代建筑与文化遗产,每年有大量的游客前来观光。
春阳大社坐落于盖御山,是当地最古老的神社之一。盖御山是当地有名的神域,终年禁止砍伐,保有非常完好的自然风貌。
两人来到神社,往正中间的大殿走去。
“看不出来,你还喜欢逛这种地方。”常慧从包里拿出一个小风扇,对脸和脖子吹风降温,“是有愿望要许吗?”
现在已经是七月中旬,天气越来越热。即使是在遍地树荫的街上,也很少有凉爽的感觉。
爬完台阶又上坡,她的脸上蒙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那倒没有哎。我的愿望在前几天实现了,下一个愿望还没想好。”陆秋名站在中庭举着相机左拍右拍,“要不过生日的时候再想吧?”
她被这份孩子气逗笑:“这话说的,好像年纪轻轻的就无欲无求了一样。”
“无所求不代表无所欲。”他向她眨了眨眼睛,“姐姐,我还有很多事情想和你一起做呢。”
青年眼神诚挚,头顶的阳光有些炫目。那双眼亮亮的,闪得她呼吸一滞。
“……你还真是贪得无厌。”害怕露出破绽,常慧连忙移开视线,“对了,王叔那边怎么样了?”
闹剧告一段落,事情却还没有解决。
她一直想找机会问问他,却不知道要从何开口。她总感觉王云山这人不简单,这事不好好处理,今后会是个大隐患。
石制的手水舍流水潺潺,常慧用木勺子舀起一勺水,淋在自己的左手上。
手水舍是神社门口的一种装置,用于给参拜者净手净口。具体使用方法是,双手交替着拿木勺洗手,再用左手手掌接一点水,放到嘴里漱口。最后再洗净左手,把木勺倒扣着放回原位。
需要注意的是,洗过手和漱过口的水不能回到水盘。它们带走了污秽,不能再与水盘里干净的水混合。
“昨天跟他打过电话了,他说海城那边准备清盘了,正在跟人谈收购的事。”陆秋名摆弄着手上的小相机,在看他刚拍的照片,“至于他,因为还要配合调查,所以暂时不能出境。”
常慧有些惊讶:“他们肯卖掉公司?”
为了找一个陆家人做“精神领袖”,王叔不惜追到国外,弄出这么多麻烦事。他和川崎勾结的事还没搞清楚,海城那边竟然……
青年收回相机,用木勺舀起一勺清水。
“阿耀情况很不好,后续治疗需要很多钱。他们找人算了算,说是现在找人收购还来得及,卖得了多少是多少,至少不会破产。”他神色如常地洗着手,就好像这些事与他无关,“姐姐你别担心,王叔说和川崎还有些事要做,不会再逼我回去了。”
其实这些话他早就跟家里说过,但没人听。现在他们也不知道找了什么大师,总之就是把话听进去了。
兜兜转转,最终还是要选择这条路。但这条路不能是孩子选的,一定得是重金请来的风水大师,说话才有分量。
既然如此,那一开始就别来问他。
“你家里人真是想一出是一出。”走到正殿前,常慧拉了拉面前的摇铃,向赛钱箱里扔了个十圆硬币,“不过这样也好,至少能收点钱回来。”
她轻轻地鞠躬两次,手在胸前双手合十,将手略微下移,闭上眼轻拍两次。最后将手放回原位,再鞠一次躬。
陆秋名好奇地看着她:“姐姐,这是不是那个……什么礼来着?”
语言学校的老师好像讲过,但他课没上完,有些不记得了。
“二礼二拍手一礼,参拜神社的基本流程。”她解释道,“鞠躬两次拍手一次,最后再鞠躬一次,就算完成参拜。”
“原来如此,我试试。”
青年学着她的样子,向赛钱箱里投进了硬币。
“还有什么要看的吗?”她问道。
这边的神社到处都是,每一个修得都差不多。清一色的亮红色的木头配上白色的墙,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看多了有些腻。
实际上她已经很久不走参拜流程了,就算面对神殿双手合十,也没有在许愿。她做那些参拜的动作,也只是为了给陆秋名展示一下罢了。
景点可以无聊,但仪式感不能少。
“那边有神社的商店,我想去看看。”青年拉着她走向一个小小的窗口,“姐姐,我们买两个御守吧?”
木格子摆着满满当当一大堆御守,每一个都很精致,让人很难选。
“严格来说,这里是‘授与所(jyuyojyo)’,不是‘商店’。”常慧向他介绍道,“御守就是护身符,是神明保佑你的信物,不能用金钱来衡量。你付钱请的御守,应该叫‘初穗料(hatsuhoryou)’。”
看了半天,他终于做好选择,要了一个朱印帐。风琴页的小册子,封面上印着春阳神社的图案。
陆秋名走到一旁的朱印所,把小册子递给里面的人。
“御朱印”是一种特殊的纪念品,它写在纸上,可作为参拜神社的证明。神社一般备有印好的纸供参拜者自取,如果带着朱印帐本子,也可以请工作人员用笔现写。
窗口里,神社的工作人员穿着整齐的神社制服,用毛笔在小册子上写着什么。他们表情严肃,动作一丝不苟,很有神职人员的气场。
书写完神社名字和年号日期之后,再盖上神社专属的朱红色印章,这就是“参拜证明”。当然,神社会收取一定金额的“奉纳金”作为香火钱。
“谢谢。”
御朱印写完,青年向工作人员点头致意,拿回了自己的本子。
常慧习惯了他的游客行为,干脆在一旁默默等着。
距离回家还有两三个地方要逛,但她现在已经想回去睡觉了。
“或许神社有很多规矩和说法,但对我来说,这就是旅游的纪念品。”陆秋名小心地把本子收好,很自然地握住了她的手,“是‘参拜证明’,也是和女朋友一起出来玩的证明。”
“……有没有人说过你很土?”她吹着小风扇,不满地抗议,“出来玩就出来玩,什么都想买,不是‘来都来了’,就是‘留个纪念’。我看你呀,就差在树上刻‘到此一游’了。”
“御朱印不就是神社官方的‘到此一游’吗?”他笑着捏了捏她的手心,“往树上刻字多不文明,还是这个有意思。”
“……”常慧失语。
合着给他解释半天神社的仪式感都是白搭,任何名词在他这都是同一句话。
到此一游。
…………
……
常慧跨过木制门槛,走进一座寺庙。
大东寺,七大寺之一,曾在90年代末被评为世界文化遗产。该寺庙最早建于8世纪,迄今已有一千两百多年历史。大东寺几经战乱,曾几度被烧毁。现在的大东寺,是1709年重建的版本。
寺的南大门很高,久经风霜的木制建筑安然矗立,等着信者们的道来。与神道教的神社风格不同,佛教寺庙多以深色为主,气氛相对比较沉稳。
或许是因为建筑风格够老,大东寺看上去很有威严感。据说,现今重修的大东寺,规模只有一开始的三分之二。
大佛殿内,一排排巨大的佛像安静地俯瞰着人群。柰良时代社会动荡,佛像承载了太多人们的希望。可以说,大东寺的建立,正是为了在那个天灾人祸的动乱时代,向神明祈求一丝安定。
两人默默地参观着。良久,她向青年提出了一个问题。
“你相信神吗?”她仰视着面前的那尊大佛,心中百感交集,“神……真的存在吗?”
常慧不信鬼神。父亲离世之后,她和母亲连牌位都没有留。
和这里其他人的习惯不同,直到今天,她仍然拒绝在家里摆设家人的灵位。对她来说,与其对着相框说话,不如将那份思念埋在心中。
她曾经也有过迷茫的时刻。妈妈出事之后,她到处求神拜佛,希望有神明回应她的愿望。
但最后……没有一个神理会她。
“大东寺的修建,正是为了祈求平安。”她看着面前的一个讲解牌子,那上面写着寺庙的历史,“那时候天灾不断,疫病流行,民众苦不堪言。武圣上皇为了安抚民心,花了大价钱来修建这座寺庙。但是……”
寄托美好愿望的背后还有一段历史。
大佛和大殿还在修的时候,一位姓橘的贵族发起了叛乱。他以大东寺耗费了大量财力为由向上位者发起质疑,他喊出民不聊生的口号,以试图获得民众的支持。
最后,橘的篡位以失败告终。讽刺的是,承载着武圣上皇安定心愿的大东寺反倒成了引起争端的引子,实在是让人有些唏嘘。
“……如果神不能回应人的愿望,那神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她仰望着金堂殿上高坐的庐舍那大佛像,是当地最大的铜像。它曾两次焚毁,又被后人修复。如今那大佛正坐于莲台之上,以完好的姿态面对所有人。
她提出了她的问题,而回应她的确是一片寂静。
周围香火味缭绕,挑空极高的大佛殿之上,佛像的面前摆满了贡品。游客人来人往,无不赞叹这柰良的文化瑰宝。面对着巨大的佛像,不乏有人双手合十,对着佛像默默祈祷。
但佛只是立在那里。
…………
……
逛完几个热门景点,两人来到了商业街,试图寻找一些食物。
街上开满了各种各样的店铺,走到最里头拐弯,又是另一条古风装潢的街道。
青年在一家排着长队的店铺门口停下。几个景点逛下来,他们错过了饭点。现在闻到诱人的香味,他走不动道了。
常慧跟着他排在队伍的最末端。这一次,她很少见的没提出反对意见。
“怎么啦?从刚才开始就不说话。”察觉到旁边人的低落,他扯扯她的裙角,“还在想刚才的事?”
她把什么情绪都写在脸上,他一看就知道。
“没有。”常慧矢口否认,“我只是在想,你怎么就那么喜欢吃甜食。”
这是一家老字号甜品店,专营麻糬,很受游客的欢迎。出发之前他给她看过旅游计划,说一定要来这里买一盒尝尝。
不远处,队伍前端的大叔正卖力地锤着一团东西。软糯的大团子随着大叔的动作在石臼里翻来覆去,很有观赏性。
“你不是说有蛀牙吗?”她用手捧住他的脸,试图撬开那张讨厌的嘴,“有蛀牙还吃。”
吃糖吃到长蛀牙,不是小孩子是什么。
“姐姐,我虽然有两颗坏牙,但我每天都按时刷牙,情况没有恶化。”陆秋名的脸被她捏得有些变形,他口齿不清地说道,“而且,我牙坏了也不是因为吃糖。”
“还能因为什么?你明明——”
口袋里随时能掏出糖来,还随身带着巧克力。
不是吃糖吃坏了就有鬼了。
“因为我整过牙。”他指指自己的脸,“这里之前长过犬齿……呃,虎牙?妈妈带我去看的时候,医生说我牙长得不齐,就把牙齿拔了,还让我整牙。”
他戴了很多年保持器。后来被送到陆家,去英国留学,没时间和条件再复诊。
可能是学习压力大和新环境的缘故,他的牙周发炎,疼得吃不进东西。后来实在撑不住去看了次牙医,医生说他的形状已经矫正得差不多了,可以拆下保持器试试。
但靠里的两颗牙已经坏掉了,说是跟牙位不正有关系。
“我的牙齿天生就这样,牙齿大口腔小,牙齿全挤在一起。拔牙矫正之后,算是有个人样了。”他有些可惜地说,“不过那时候不懂,耽误了复诊时间。”
“那你蛀牙不用去补吗?”
“补过,后来掉了,就没精力再维持了。英国看牙很花钱的,医生说我情况还好,只有一点点蛀,不恶化就不用管。”
“原来是这样……”常慧若有所思,“那你有机会的话还是去弄一下吧?”
毕竟是牙齿,坏掉了就长不出来了。
如果找牙医看一看,情况会不会变好?
几分钟后,两人终于来到队伍的最前端。
一层层的木托盘上放着一个个红豆馅麻糬,圆圆的,看上去很是诱人。店员熟练地将它们装好,看上去很解压。
“来,这个是你的——”他用竹签挑起一颗麻糬,示意她张嘴。
绿色的糯米团子外皮,中间包着满满的馅料,有点甜。一口下去,口中盈满了艾草和红豆的香味。
外面裹了一层细腻的黄豆粉,给团子增加了一些层次感。
“怎么说呢,我现在的状况还算稳定,我不太想去动它。”青年咬了一口团子,继续向她解释道,“也许不是所有的事都可以解决。比如我的牙,整了也没有特别完美;但反过来说,那时候不整牙的话,现在的情况可能更糟。”
就像他的家庭关系。他和陆家人关系不算好,但另一方面,他们也确实给了他去外面读书的机会。
但无论是公司的事,还是兄弟生病的事,都不是他努力就能解决的。
那就放着吧。
也许并不一定是和睦相处的才叫家人。关系尴尬,无法交流……也是万千家庭关系中的一种。
“不是所有的事都可以解决……吗……”她自嘲似的笑了笑,“你还真是想得开。”
她若有所思地嚼着团子,思考着他刚说的话。
甜腻的豆沙馅冲得她舌头有些齁。黄豆粉加糯米皮……这感觉好像有些熟悉。
半晌,她终于反应过来。
“……这不驴打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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