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刚过正午不久,大理兵就退回数里外的营寨,杨再兴立即派骑兵下山去侦察。
曹训很快回来报告说:“敌军今日怪得很,我带着骑兵过去打探,他们竟然没有全力阻拦,随便放几箭就吓得逃跑了。就好像……嗯,好像故意放我们过去,让我们知道大理兵要撤走。”
李绍笑着说:“敌军攻山寨死伤太多,而且怎么也攻不动,想把我们诱下山去野战呢。”
“敌军确实要撤,还是只做做样子?”杨再兴问道。
曹训回答说:“我用望远镜看得清楚,敌军各处营寨都在收拾,成片成片的军帐都收起来了。”
昆明虽然气候温润,但杨再兴似乎有点上火,这些日子嘴唇一直干裂。
他不自觉的伸舌头去舔,一言不发的思考起来。
突然,杨再兴说话了:“毕进老成持重,带正兵八百、辅兵千余留守山寨,若敌人趁虚坐船从滇池杀来,立即点燃狼烟传递信号。剩下的将士,跟我一起去尝试追击,看能不能找到机会破敌。”
此言一出,众将皆惊。
他们只有正兵六千、辅兵千余,而敌人却有四五万啊。
正常情况下,守住山寨就是大功,居然还要分兵出去追击?
毕进劝阻道:“将军,敌军就是为了诱我们下山,何必非要往敌人的圈套里钻呢?而且还必须分兵守山寨,保住这里的粮草,能够作战的兵力就更薄弱了。”
杨再兴摆手说:“不然。敌军已经胆寒,士气极为低落。这从最后几次攻山就能看出,那些大理兵听到放铳的声音,不管有没有人被击中,就吓得一窝蜂转身逃跑。如此弱兵,怕他作甚?”
“而且别看敌军有数万,好多都是不着甲的,那些必是征召的州郡兵(乡兵)。他们连阵型都排不整齐,几万人撤退必生混乱,我们抓住时机就能一击破敌!”
曹训提醒说:“大理骑兵的战马,比我们的战马更好一些。”
“好得不多,到时候我亲领骑兵作战!”杨再兴说道。
西南各省虽然都有矮马,但最顶级的必然是大理马。
大理马的平均肩高,普遍比其他西南马种高出5厘米,而且兼具其他西南马种的优势。
大明开国之后,在四川西南地区、广西白色地区,都设置了官方养马场培育山地战马。但在选育马种方面,收效甚微。
北方战马,不适合在西南地区作战,主要是地形和气候问题——历史上,蒙古人在西南选育马种,选育百年也没有太大收获。
因此,杨再兴麾下的骑兵战马,主要是从大理购买的,少数来自于贵州宋氏进贡和川西南官方马场。
大理国会把最顶级战马卖给朱皇帝吗?
现在双方交战就显露出来了,大理骑兵的战马肩高,普遍比广西骑兵高出两三厘米。
而且,马速更快。
只有杨再兴、曹训等将领的坐骑,属于西南战马当中的极品。
此时此刻,杨再兴一意孤行要追击,曹训身为骑兵将领也无法阻拦。甚至,还有点跃跃欲试,他知道杨再兴有多大本事。
目送杨再兴带着众将和士卒下山,留守山寨的毕进也只得赶紧重新布防。
毕进是山东兖州人,历史上属于岳飞部将。
但毕进能够青史留名,主要还是因为有个好儿子——毕再遇!
这个时空的毕进,却没有见过岳飞。
他先是跟随张叔夜进京勤王,继而稀里糊涂投降明军,又在开封接受整编调回老家。继而划归关胜手下,做一个杂牌军小校,又随赵立渡海偷袭辽东。
兜兜转转许多年,毕进没有稳定的靠山,也没什么像样的战功,直到被扔去广西才获得杨再兴赏识。
善战者无赫赫之功,毕进谈不上善战,但擅长防守是肯定的。
杨再兴手下诸多将领,都是些喜欢浪战的疯子。
所以他们每次要出去浪战的时候,肯定把据点和粮草交给毕进,免得自己的老巢被敌人抄了。
“我军兵力不足,第一道、第二道石墙全部放弃,所有人都退到最后一道石墙。”
“第二道石墙的下方,立即去挖坑壕。”
“挖深壕的时间肯定不够,把那里挖得坑坑洼洼即可,让敌人进攻时不能全速冲来。”
“外面两道石墙的碎石,搬一些回来做滚石。”
“……”
毕进有条不紊布置着防御工事,杨再兴已带着数千兵马下山。
“不是,敌将真敢来啊?”
高贞寿闻讯不喜反惊,他只是顺便诱敌而已,就没想过明军真会下山。
老子这两天虽然伤亡颇大,但依旧还有四万七千多兵。你手里几千兵马不防守山寨,居然还敢下山追过来厮杀?
真就不把老子当人看!
此时,大理各部正在有序撤退,沿途安排精锐交替掩护,辎重部队甚至已经北撤十几里。
高贞寿收到消息也不撤了,把将领们都叫来说:“敌将是个傻子,有山寨不守,却要跟我们平地作战,正好把他们全部歼灭了!”
“高贞利。”
“在。”
“你立即骑马去西北大营,亲率那里的六千兵马。等我们这里打起来,你就坐船绕去山寨西边登岸,趁着敌军兵力空虚不计伤亡的攻山。”
“是!”
“诸君,我们在正面兵力占优,又派奇兵去袭击敌军巢穴。一旦打起来,敌人必败无疑。”
“相国神机妙算!”
又是一番商量布置,众将各自回去领兵出战。
杨忠严一脸迷惑,低声说:“兄长,山上的明军在搞什么?他们的主力都快杀到鄯阐了,他自己把山寨守住便是,到时候我们再寻机倒戈,这明摆着是必胜的局面啊。他们怎么就冒险下山追击呢?”
杨忠素叹息道:“明军那些将领,显然不把我们放在眼里。几千主动追击几万,他们还觉得自己必胜。”
“这般看不起人,我都不想投明了。”杨忠严非常生气。
杨忠素说:“派人联络张政,让他跟我们一起寻机倒戈,说不定今天能够立下大……”
“呜呜呜呜~~~”
就在此时,军号声响起。
一个传令兵飞奔而来,对没走多远的诸将说:“各部速速把骑兵归拢,敌军骑兵杀过来了!”
“什么?”
杨氏兄弟惊愕对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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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忙骑马过去查看究竟,却见大约八百明军骑兵,扔下明军步兵直扑数万大理军而来。
“他们怎么敢!”杨忠素惊骇道。
大理军各部,刚从撤军状态停下不久,还在慌乱但有序的集结当中。
后勤部队暂时收不回来,但战兵大部分已在靠拢结阵。
如果大理军没有骑兵部队,杨再兴率八百骑自然有机会突袭成功。问题是大理军不但有骑兵,而且还比广西骑兵数量更多,可以快速的把杨再兴那八百骑拦下。
养骑兵还是很费钱的,都是诸侯们的宝贝。
因此,他们在撤军时,骑兵也是分开撤离,都没把自己的宝贝疙瘩交出去。只不过,各部骑兵相距并不远,可以快速集结起来御敌,防备撤军途中出现什么意外。
杨忠严飞马回去率领杨氏骑兵,等他带着骑兵回来时,高氏骑兵已经跟杨再兴接战。
双方都属于轻骑兵,正常来说该先射箭啊。
却见杨再兴率领八百骑加速冲锋,而且以锥形阵一往无前的杀来。
高贞明却带着高氏骑兵,下意识的分散成好几队,想要拉开距离到两侧射箭。
两军相距数十步时,大明骑兵再次加速。
杨再兴甚至在高速状态弯弓搭箭,一箭射中一个高氏骑兵的胳膊。
当面接战的高氏骑兵,见到大明骑兵加速冲来,吓得距离还有二三十步,就胡乱射箭然后赶紧避让。
十到十五步,才是骑弓的最佳射程,毕竟不是人人都能开强弓。
广西骑兵清一色的轻型锁甲,防箭能力还是有的。二三十步外射来的骑弓,除非把战马射得翻倒,否则对广西骑兵来说没啥杀伤力。
两侧也有一些箭矢射来。
广西骑兵一下子就倒了二十余骑。
但是,他们冲过去了。
冲过了跑来阻拦的高氏骑兵,前面是两支已经结阵完毕的步兵。
虽然结阵完毕,但靠得不近,相距足足三四十米远。
杨再兴率八百骑兵减速变阵,并且突然一分为二。
一支由他亲自带领,直接从两支大理军之间穿过。一支由曹训带领,从其中一大理军的阵前掠过。
广西骑兵来得实在太快,出乎所有敌人的预料,大理弓箭手甚至来不及调去前排射击。
反而是广西骑兵减速之后,朝着大理步兵近距离射箭,把两支大理部队射得稍微混乱。
“吹号,追敌!”
被这种打法吓懵逼的高贞明,猛然回过神来,又惊又怒的下令骑兵追赶。
穿过集结完毕的两支大理步兵,前方百米之外的敌军还在慌乱集结,杨再兴骤然打马加速:“冲锋!”
那支部队的敌将也姓高,论辈分是高贞寿的族叔,但年龄才四十多岁。
“速速结阵迎敌!”这个高氏将领惊恐大呼。
但他麾下的士卒吓得更厉害,面对汹涌而来的数百骑兵,自己又属于阵型不齐的状态,陆陆续续开始出现临阵脱逃者。
直至广西骑兵冲到三十步内,逃跑之人越来越多。
冲到二十步内,就连那高氏将领都开始逃。
继而,整支部队溃逃。
曹训从侧面率军杀来,这支大理军彻底崩溃。
高贞明本来在追击杨再兴,突然听到后方传来隆隆马蹄声。
却是广西步兵骑着备用战马和驮马杀来,那些驮马皆为百色马,平均肩高甚至只有1.5米。
“哪来恁多骑兵?”
高贞明被吓得慌了神了,吹号勒令高氏骑兵停止追敌,重新聚拢回来阻挡身后之敌,否则数量更多的大明“骑兵”就要冲来了。
等高贞明带着骑兵回来迎战,却见那些大明“骑兵”纷纷下马结阵。
甚至有大明“骑兵”从马背取下虎蹲炮,以及装着火药和碎石子的箩筐……
“砰砰砰!”
一些刚下马的大明士卒,相距百步就开始放铳。
“咚咚咚咚咚!”
“呜呜呜呜~~~”
身后传来乱七八糟的战鼓和军号声,高贞明扭头一看,却见好几支已方步兵被冲散,无数溃兵把赶来集结的大理诸姓骑兵给挡住。
本来在结阵靠拢的一些大理军队,完全不知前方发生了啥事儿,就见无数友军溃卒朝自己冲来。
于是,他们也开始逃,就连将领都收束不住。
张政本来想要寻机倒戈投明,把自己将近三千士卒早早集结,但并不朝着大理军主力靠拢,只是默默等待机会给高贞寿致命一击。
想法很美,但他的部队溃散了!
他都还没来得及倒戈,三千士卒原地溃逃。
那些士卒不晓得只来了八百敌骑,也不晓得前面还有友军步骑未溃。他们只知道很多己方的溃兵奔来,肯定是遭遇了大溃败,想要保命必须比友军逃得更快。
对于逃命,他们太熟悉了。
这些年遇到叛乱的蛮兵,他们经常打着打着就逃。
在一次次逃跑当中存活下来的,全都已经练成了各种看家本领,这些保命本事甚至在大理军中父传子、兄传弟。
因此有些初上战场的新兵,也知道什么时候该逃跑,那是他们的父兄反复告诫的。
“别跑,别跑啊,我们是要倒戈投明的!”张政嘶声呼喊,简直欲哭无泪。
恐惧就像是病毒传播,一传十,十传百,转眼间就有十多支大理部队溃逃。
高贞寿急得又是击鼓,又是吹号,不断调派军队去挽回,但根本就阻止不了。乃至于一些还成建制的部队,在被高贞寿调派堵截的途中,居然也跟着溃兵一起逃跑。
“不要逃,我已决定投靠大明!”
杨忠素也在嘶声大喊,他麾下六千兵马已经溃了一半,而杨再兴的骑兵甚至还在三四里外。
也就是说,杨氏军队根本连敌人都没见着,就被跑在最前面的溃兵给带崩了。
各姓骑兵已完成集结,但看着遍地溃逃的步兵一脸懵逼,连带着好多骑兵将领都带着部队远远避开。
杨忠素带着几个儿子,舍弃溃散的步兵,骑马跑去跟弟弟的骑兵汇合。
杨忠严问道:“怎么办?”
杨忠素指着高贞明的骑兵说:“带兵从他背后冲过去!”
高贞明正在对付骑马赶来的广西步兵,但他没有率领骑兵冲锋的胆量,只是以稀疏阵型绕着步兵骑射。
骑兵跟步兵玩对射?
那支步兵还有火铳和虎蹲炮?
高贞明越打越焦急,他麾下骑兵更是吓得不敢再靠近——其实他们没死多少人,但被火器给吓破了胆子。
更远处,明军的无马步兵还在小跑前进,试图过来跟骑马出击的步兵汇合。
就在这时,杨氏兄弟率领骑兵赶来。
高贞明连忙对传令兵说:“举旗,让他们绕过敌阵包抄,从敌军的后方冲击。”
杨氏兄弟似乎没看到令旗,加速朝着高贞明的骑兵冲锋。
双方越来越近,高贞明终于感觉不对劲,但杨氏骑兵已经在最后冲刺了。
“混账,杨氏竟然叛乱!”
“父亲快走!”
高氏骑兵被杨氏骑兵背后突袭,毫无防备之下瞬间溃败。
统领这股明军步兵的李绍立即大喊:“上马,前面还有结阵未溃的敌军!”
于是,一千多明军步卒,纷纷重新寻来马儿骑上,虎蹲炮和弹药也用箩筐装着挂上马背。
前面两支大理军明显是精锐,他们最先面对杨再兴的冲击,可直到现在还结着大阵没有溃散。
虽然没有溃散,但站在原地茫然无措。
统率他们的大理将领,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打。甚至都不敢随便移动,害怕麾下士卒被溃兵给带崩了。
直至大明步兵骑马而来,在数十步外夹起虎蹲炮。
“快逃啊!”
这两支大理精锐终于扛不住压力,他们见过被虎蹲炮命中却没死的伤兵。
虎蹲炮还未发射,那些大理精锐就溃散了。
整个战场,愈发混乱。
绵延七八里,到处都是溃兵。
高贞寿已经被震惊得说不出话来,被儿子拉着上马催促逃命。
他身边还有三千精锐未溃,如果沉着应对,杨再兴的八百骑兵根本冲不破。
但遍地溃兵的情况下,那些精锐真能保持冷静?
杨再兴一路驱杀着溃卒,眼睛里盯着前方大纛,率领骑兵直扑而去。
还没等他接近,高贞寿的大纛突然就倒了。
却是高贞寿被儿子和亲兵拉着逃跑,麾下精锐也跟着逃命,用来插大纛的木架被溃兵给撞翻。
“败了,相国败了!”
散在战场各处还未溃散的大理精锐,发现高贞寿的大纛倒下,终于确定己方已经彻底战败,甚至怀疑高贞寿都被阵斩了。
杨再兴冲到大纛处,却找不到高贞寿的踪迹。
愤怒之下,他又率兵冲向敌人,发现有敌将就猛追过去,不管姓什么先砍了再说。
高贞寿的战马极为神骏,很快就越过无数溃兵逃到最前面,惊恐之余甚至把儿子和亲兵都跑丢了。
一路逃回官渡城,在他亮明身份之后,这里的守军大惊失色。
高贞寿被请进城里,脑子还是晕乎乎的。
他到现在也不明白,自己咋就突然全军溃散了?
他提前做好了诱敌计划,按理说完全有时间布置大阵。
敌将率领几百骑兵突然杀来,完全是不讲道理的打法。更扯淡的是,他派出骑兵去阻拦,却屁都没有拦住,面对广西骑兵的冲锋,他的精锐高氏骑兵居然忘了军令只会避让。
怎么办?
高氏一族的老巢就是官渡城,此城等于是高氏的私人邬堡。
经过百余年的经营,这里已变成整个大理国的商业中心。
冷风一吹,高贞寿猛然惊醒,骑马冲到高家祖宅:“召集族人,立即撤往大理,只要金银财宝,其他的都不要带。”
官渡城,他不敢守了。
高氏祖宅,只能放弃。
鄯阐府城(昆明)也没法守,必须率军退回大理城,然后召集西路诸侯勤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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