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义定睛看了几眼,突然眉毛一挑,视线轮廓中又出现了另外一个中年男人。
他大概三十左右四十的样子,一脸憨厚相,穿着一件半新的蓝布长衫、布鞋,晃悠悠在街上走着,似乎对什么都好奇,眼里透着稀奇,像一个突然进城的乡巴佬。
“股长,接电话的兄弟说,裁缝铺的老板出门了,似乎有人同样在监视他,钱小三已经跟上去了”
“用的是什么跟踪方式?分段跟踪技术吗?”
张义连忙问道。
如果裁缝铺的老板就是刚才进入米店的男人,他被跟踪监视,此刻出现在街上的这个蓝布长衫男人.
此人哪是什么乡巴佬,分明就是一个扮猪吃老虎的高手,工于心计,极善伪装的高手
那么他是什么人?
是日本间谍派出的安全评估者,还是说特务处或者党务调查处的人?
有这么一个高手在,钱小三等人的跟踪监视会不会暴露?
“他们有两辆汽车,四辆黄包车,采用的是分段跟踪技术.”
“马上给监视点再打电话,不,给股里打电话,再派几辆车来,所有公用电话留人蹲守,随时报告情况
另外让戴修章手下的黄包车车夫过来几个,帮着监视”
“另外,让郑呼和也过来,准备贴身跟踪”
猴子见张义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心神凛然,连忙去打电话去了。
他回来见张义一直注视着蓝布长衫男人,此刻此人正和一个卖烤红薯的小贩攀谈,一副囊中羞涩的窘迫摸样,似乎在和小贩讲价,小贩一脸的不情愿。
拿着望远镜看了几眼,猴子小心问道:
“股长,您怀疑他?这个人”
“看起来很普通是吧?
永远不要贸然去怀疑一个人,既然怀疑了,就不要轻易放弃,这话听着矛盾,但我们干的就是矛盾的活儿.
从某种意义上说,我们就是靠着怀疑一切才能活着,不是吗?包括怀疑自己。”
“即便他是特工,在我们的分段跟踪技术下,他也无所遁形。”
“要重视技术,但不能太依赖技术,毕竟技术是人总结出来的,是套路就有漏洞.而人外有人.”
“再者,虽然分段跟踪技术不易被发现,但却不能近身.
贴身跟踪是一门技巧,你说,到底要依靠多少人才能在不暴露的情况下完全盯住目标人物的所有生活细节?”
他指了指远处的蓝布长衫男人道:
“他长得那么憨厚,本身就有欺骗性,这才是真正的‘大智如愚‘,俗话说,用心为上,用脑次之,用具的为下,做到无迹可寻,把技术变成艺术,才算得上高手中的高手。”
“假做真是真亦假。”
“不懂。”猴子一脸茫然。
“那你是没读过红楼梦,男人还是要多读书才是。”说着张义话锋一转,蹙眉道:
“你知道我现在最担心什么吗?”
“您是怕这个蓝布长衫男人是日本间谍派出的安全员?”
“不。”张义摇了摇头:
“一个狙击手最怕的是瞄准镜中出现另一个瞄准的身影,我现在最怕的是我们监视别人的同时,自己也被人监视了。”
“这”猴子浑身一个激灵。
张义刚想说话,就见蓝布长衫男人将烤红薯拿在手里,贪婪地吃了几口…
在小贩的催促下,他假模假样的在裤兜里摸了半天,才掏出一张皱巴巴的钞票塞到小贩手中,然后在小贩的白眼中,转身离去了,此刻他的步伐突然变得轻快起来。
见此人拐弯消失在街头,猴子立刻问道:
“股长,要不要跟上去?”
张义拿出地图,注视了片刻,用手指着地图上公用电话亭的标注:
“将人交给钱小三他们,让在电话亭留守的兄弟马上离开
如果他要打电话.等他打完,立刻给电话总局打电话查询呼出的电话号码
密切监视此人的一举一动,如果他有脱梢的迹象,立刻逮捕他。”
“是。”
“另外.通知弟兄们准备行动。”张义说着拔出手枪,利落的将子弹上膛,压下保险。
“股长,是不是再等等等裁缝铺的老板出来”
“不等了,如今情形不明,大鹅等不来,不能让鸭子也飞了,一会先控制了伙计,直接突进去。”
“是。”
猴子点了点头,一挥手,顷刻间,茶楼包厢响起一片开关保险,退出弹夹,检查子弹,重新上膛的声音。
米店的伙计看见一个西装革履的男子走了进来,偷瞥了一眼店铺后方,故意大声招呼道:
“客官您好,来点什么?”
客人似乎并未察觉他奇怪的举动,踱步到店内几个敞口的米袋前,伸手鞠起一把大米,搓了搓,又放在鼻翼下闻了闻,皱眉问:
“伱这是新米吗?”
“那当然了,客官,这个季节都是新上市的新米,旧米早就出售完了
您手上的正是江南的稻花香”
伙计看他认真的摸样,警惕性逐渐放下,上前热情的介绍起来。
“这个也是稻花香?”
“这个是”伙计刚想说话,就见顾客突然转身,一把捏住了他的喉咙。
伙计浑身一个激灵,瞪大了眼睛,瞬间的窒息感让他脸庞涨的通红,刚想伸手挣扎,就见一记手刀狠狠劈在了他的脖颈。
然后,他头一歪,瞬间失去意识。
出手的自然是张义,他见内屋的门紧闭着,似乎有稀稀疏疏的声音传来,冷笑一声,毫不犹豫地挥挥手。????下一刻店铺两侧突然进来几个矫健的持枪大汉。
他们交叉掩护,脚步轻柔了走了连来。
一个便衣打头,蹑手蹑脚靠近门口,凝神听了几秒,点了点头,突然退后一步猛地踹在门上。
“哐当”一声大门浑然而开,灰尘灰烬四处飘散。
“砰”“砰”
几名便衣刚冲进去,突然就响起了枪声。
只听一声惨叫,然后便是巨大的呵斥声和踹门的声音。
张义听着动静,皱眉进去一看,只见先前来的那位裁缝铺老板此刻已被两个魁梧的便衣牢牢扣住,另外一名便衣正在搜身。
此人额头冷汗直流,一脸痛苦,手腕滴着血,地上还躺着一把驳壳枪。
屋内的一道暗门紧闭着,米店的老板早就消失不见了,门似乎被从外面锁上了,便衣正在撬门。
几脚下去,只见尘土飞扬,门却依旧稳稳当当,几个便衣直接退后几步对着一个地方开枪。
“砰砰砰”
几声枪响之后,一名便衣对着透出光线的弹孔飞起一脚,浑然踹出一个大洞。
他伸出头和手摸索了几下,大门瞬间开了。
然而门刚一打开,就见猴子和两名便衣带着残忍而惊喜的眼神押着一个胳膊、手腕中枪的一脸阴鸷的中年男人走了过来。
正是米店的老板。
“股长,这厮倒是溜得快,正好被我们打了个埋伏。”
张义瞥了一眼他被铐住的双手,大拇指的位置一根短小突兀的第六指赫然在目,就像鳄鱼的分趾一样。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带走。”
张义蔑视地看了他一眼,有这么明显的特征还出来做特工?
中年人被张义蔑视的眼神灼了一下,浑身一个激灵,直愣愣地看着张义,双眼茫然.
直到刚才他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暴露的.
此刻他明白了,是那个电话。
因为公用电话被人占着,他等了又等,最后为了赶时间才去了杂货部,可他故意绕了几条街的.
没想到.
但此刻懊悔已经来不及了,他无力地闭上了眼睛。
众人押着两人从米店出来,不,是三人,还有伙计,他是被铐起来拖着的。
刚出米店,突然就见两辆黑色轿车急促刹车,左右将米店堵了起来…
汽车后面,又从脚踏车上下来几个穿着黑色中山服的精干男子
“咔咔咔”一阵子弹上膛的声音,然后亮起清一色的m1911手枪。
张义这边的便衣自然不甘示弱,纷纷亮出自己的勃朗宁。
一时之间,两伙人凶狠地对峙起来。
“特务处抓捕红党,你们是什么人?把枪放下。”
对面一个小头目开口了。
‘这台词怎么这么熟悉呢?’
张义讶然一笑,这不是自己抓人经常用的口号吗?
“巧了,特务处抓捕日本间谍。”张义冷笑一声,朗声道。
这话一出,对面的便衣面面相觑。
刚才说话的小头目皱着眉头,一脸阴鸷戒备地走上起来,阴冷一笑:
“这么巧?行动科的?没有见过啊.
少废话,出示证件,别以为你们人多我们就不敢开枪.”
“呵呵。”张义笑呵呵一笑,将自己的证件掏出来,见此人伸手想夺,躲闪过去,挑眉道:
“你的呢?你说你是特务处的就是特务处的?我还没见过你呢。”
头目连连冷笑,从怀里掏出一个证件,晃了晃,问:
“看清楚了?”
“看清楚了,党政科,汤汉冲,上尉军衔。”
张义和煦笑着,展开自己的证件,微笑的脸庞渐渐变得冷漠,阴森的杀意在脸上弥漫开来。
“我的你看清楚了吗?”
“这”头目脸色一变,张义的证件上写的明明白白,谍参股股长,少校军衔。
“啪”
下一刻,一个干净利落的巴掌抽在他的脸上。
“见到长官不知道敬礼?谁让你大呼小叫的?说话?”
汤汉冲被张义猝然一把巴掌直接打蒙了。
他直愣愣地瞪着张义,呆滞了几秒才回过神来,先是愕然,然后眼里闪烁着仇恨的凶光,被张义冰冷的眼神一扫,浑身一个颤栗。
然后他踉跄着站稳,立正后一个敬礼,苦涩道:
“情报科汤汉冲见过.张少校。”
“错了,工作上不看军衔,只看职务,你是上尉,应该是老人了,应该知道特务处职务服从的规矩吧?”张义轻描淡写道。
“.”汤汉冲嘴角抽了抽,心底暗骂张义无耻,刚才你比军衔高低让我给你敬礼,现在.
“张股长。”
汤汉冲捂着红肿的脸颊,咬了咬牙,突然指着不远处的黑色轿车道:
“我们科长就在车上,张股长是不是给他一个解释?”
“解释?什么解释?”张义一脸茫然,然后皱眉道:
“不对吧?你拿的是党政科的证件,怎么冒充情报科的?特务处可是有家法的。”
“这有什么?我们科长刚调到情报科。”
汤汉冲说到科长,突然又硬气起来了。
“科长?杨荣杨科长在车上?”
汤汉冲闻言一滞,冷哼道:
“.是我们费科长。”
费科长就是情报科新的副科长费同则了。
“请吧张股长,我们科长子在车上等着呢。”汤汉冲冷笑一声,你不是喜欢拿军衔压人吗?
好,马上见到费科长看你敬不敬礼,哼哼,这一记耳光老子记下来,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费副科长刚上任就出外勤,吾辈楷模啊。”张义挑了挑眉,一脸佩服,然后蹙眉道:
“不对吧?情报科最近和行动科没有什么合作的案子啊?
再说了,你们情报科的职责是情报,什么时候轮到你们抓人了?
抓人为什么不通知行动科?
戴老板训诫,团体既家庭,同志即手足,要我们团结一致,没想到你们却在背后捅刀子.”
“你”见过无耻的,没见过这么无耻的,这不是倒打一耙吗?
分明是自己情报科盯住的目标,现在怎么就成了背后捅刀子了?
但人家说的也在理啊.
“你什么你这就是我的态度你要是自己做不了主,就去车旁请示下。”张义漫不经心地说着,随即看了一眼手表,冷冽道:
“我马上要回去向老板汇报工作,莫非你要拦着不成?“
“这”汤汉冲张口结舌,一脸难堪,狠狠盯着张义看了几眼,然后小跑步到车旁汇报了去。
隔得远,张义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只见车窗的帷幔、玻璃降下,露出一张阴晴不定的脸。
他微眯着眼睛漠然看了张义一眼,然后拉上帷幔,汽车掉头扬长而去。
‘死亡眼神?你以为你是李达康啊…’
张义撇了撇嘴。
汤汉冲悻悻一笑,又冷哼一声,挥手道:
“收队。”
张义淡淡地看着他们,心里却有个巨大的疑问。
自己分明抓的是日谍,为什么情报科说他们是红党?
自己喊口号那是为了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但这个费同则之前可是党政科的人,这个案子的线索估计是他带到情报科的,难道他们也搞错了?
一个巨大的疑问瞬间萦绕心头…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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