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黑洞洞的眼眶依旧直直和姜遗光对视,映照不出一丝光亮,发青僵硬面庞上,缓缓流下两行血泪。
姜遗光本就坐在角落,左边、后方,都摆了棋子,被厉鬼包围,加之考官又来到身前,无处不在的寒气令人完无法抵御。
姜遗光穿得不多,原已习惯了这寒冷,手足都几乎变得僵硬冰冷,即便提笔写字,也是勉强以手肘带动写。而现在,这寒意甚至将砚台中好不容易化开的墨汁都冻结住了,就连眨眨眼睛也分外艰涩。
不知不觉间,四周已寂静得近乎无声,连同原来人棋们用于相互联络的敲击声都消失了。
无边无尽的黑暗与阴寒涌来,唯有一点烛光摇曳,这种孤寂与寒冷,足够把人逼疯。
就好像,整个考场上只剩下了他一个人一般。
他前方一位,为車。
再往前,没有任何棋子阻隔,敌方一枚炮正对着姜遗光。
炮,隔一子吃棋。
它的灯光将要熄灭下去,那扇门被缓缓推开。
一旦让里面的棋子出来,后果……难以设想。
此时,姜遗光仍在和考官对峙着。
更加阴寒的气息比方才更甚数倍地涌来,他知道,自己已经被盯上了。
即便在这种时候,姜遗光也没有惊慌,他向来不明白恐惧为何物,此时,他只是伸出手,将白蜡拿至身前。
而后,他低下头去,将白蜡吹熄。
没有任何人会想到,他竟会做出这种无异于找死一样的行为,主动将蜡烛熄灭。
亮起的号房顿时暗了下去,与此同时,考官伸进窗内的手也跟着收回。
而在所有人都无法看到的某个地方,即将通过间隔棋子吃下姜遗光的那枚炮所在的号房,原本将要暗下的灯光闪烁不定后,重新亮起。
同时,即将被推开的门,也一点点地重新合上,生锈铁合页发出艰涩的令人牙酸的声响。
姜遗光站在一片黑暗中,小窗口太小了,青袍身影挡在外后,更是一丝光也泄不进来,整座小木屋彻彻底底地暗下去,即便伸手也瞧不见自己的五指。
但他没有死。
果然,厉鬼一直以来都在欺骗他们,利用他们的恐惧与自认为摸索出的经验,反过来欺骗他们。
起初众人各自挑选号房进入,一入号房内,桌上蜡烛便自动燃起。而后,不论活人违规被杀还是棋子被吃后,号房灯都会熄灭。
这就一直在暗示着他们,蜡烛与他们的命有关!
如果蜡烛熄灭,则代表他们也会死,同时也是在暗示他们,只有死,蜡烛才会熄灭。加上容楚岚反复提过,以往死劫中,必须遵守厉鬼定下的规则才能活下来。
这就是所有人都不敢吹熄蜡烛的原因,甚至还要小心呵护,以免蜡烛熄灭。
他们之中没有几人敢去看衙役和考官眼睛的不同,生怕惹了厉鬼注意,也就没有人发现,二者眼睛的不同。
再之后,考官出手将违规之人带离,不断在考场内游走,更是叫人畏惧。后来因其不主动杀人,众人有意无意下,难免忽视了考官,以为其只做传信和惩治用。
他们没有意识到,场上所有死者死去的原因,都来源于考官和鬼棋。考官惩治违规之人,鬼棋与人棋相斗厮杀。
所以,只要注意到考官的目盲,就能想办法避开。
可即便有几人注意到考官眼睛不同,也不会去想一个问题:既然考官“看不见”,它又是如何判断号房内是否有棋子存在的?其他棋子又是凭借什么下棋的?
答案很简单。
是蜡烛。
他们一直当做救命稻草,甚至因为不断燃烧减少而心慌的蜡烛,才是考官能分辨的原因。
同时,也是他们被当成棋子的证明。
现在,姜遗光主动把自己从棋盘上抹去了。
他所在的号房,在考官和其他厉鬼的眼中,都变成了空房。
所以,原本要落下的炮,因失去了目标棋子,不得不收回这一步。
隐隐约约传来诡异的、不知从何处响起的嘶吼声,沙哑、冰冷,那声音响了一阵后,棋盘上重新动作,又落下一步新棋。
犹如从黑暗中重回人间,阴寒冰冷的气息如潮水般褪去,身上重新获得暖意,姜遗光没有在意那些,而是将桌上的白蜡收进怀里,伸手掐住还留着滚烫余温的烛芯,直到确定火焰再也燃不起来后,方才罢休。
现在他仍未能离开,说明还没能做到化解死劫。
略一迟疑,姜遗光伸出手,搭在房门上。
待在此地也不安全。
现在他所在处放在棋盘上已成了空位,无事还好,若有鬼棋来到自己所在处,他一样会死。
轻轻推开房门,不发出一点点动静,姜遗光又仔细地关上,跟在了青袍官员身侧。
它“看不见”自己,但姜遗光还不确定其他厉鬼能否从小窗口中看见自己,为不生事端,他走在青袍官员外侧,让其遮掩住自己的身形,一同走向下一间号房。
恐怕考棚内所有人都不会想到,竟然有人会胆大到“打破”他们一贯以来坚持的规则,主动离开号房,甚至于,他此刻就走在厉鬼身边不过两步远,丝毫不惧。
姜遗光注视着考官将手伸入亮起灯的号房内再度抽出的情形,连将帅所在位也不略过。但毫无意外,它每次收回的手都是空着的。
它到底……想要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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