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是个出家人。”
“阿弥陀佛, 这位师太实在是……”
甲板上的人们都凑过来了,围了一圈儿看,啧啧称奇。
闹得这样大,卫家的侍从也来了, 要奉少爷之命带走灵慧, 裴远鸿急忙上前去拦。
不能让他们带走, 要自己带走。
裴远鸿拦在侍从们身前,诡异地冒出这个念头。
顾修远不明所以,跟着他拦住侍从不让他们把尸体带走。
船上其他人本来都要散开了, 一起冲突,又聚了过来。
“卫家会处置好的,你们俩后生就放心吧。”
“抢一个死人做什么?再抢下去她的头都要断了。”
……
几个小孩害怕,扎进母亲怀里大哭不敢看,七嘴八舌吵闹声, 正午时分的阳光晒在甲板上,热气蒸腾混杂了死人身上血腥味……一切好似扭曲模糊了,裴远鸿踉跄了一下,还是顾修远扶着他才没有倒下。
“你怎么了?”顾修远担心地问, “绝不能让他们把灵慧带走, 谁知道他们会做什么?”
裴远鸿甩开了他的手,脸色难看, 没有说话。
他感觉眼前一切都有些不真实,连刺眼的阳光都觉得虚假。
顾修远还在说话:“我们一定要把灵慧带走。”
“不能让他们带走,我们要带走。”
“我要带走……是我的……”
“不对, 是我的。”
“我的!是我的!”
两个侍从和顾修远争吵起来, 原本围观的人也跟着吵闹不断。
他们在抢什么?为什么要抢尸体?
裴远鸿的头更疼了,鼓鼓胀胀的几乎要炸开一般痛, 他想睁开眼看清楚那些人,只能看到一张张无法辨认的白如纸的脸,还有脸上一张一合叫嚷的嘴巴。
“滚!”他用力一咬舌尖,怒喝道。
正在叫嚷的那些东西突然停滞住了,一个接一个扭头盯住他。
裴远鸿看也不看这些鬼东西,拔腿就跑,逃跑时还带上了那具尸体。
他也不知自己为什么要带,只隐约感知这很重要。
灵慧被他扛在肩头,随着步伐一晃一晃,她也摔断了脖子,没跑几步,脑袋就晃荡的掉了下来。裴远鸿回身一把抄起那颗头颅继续跑。
身后那帮东西慢吞吞追逐,追着追着就跟骨头被抽走了似的,软趴趴耷拉下去,在地面伸出手爬行。
这些没有骨头的东西……
没有骨头……
既然是人,为什么没有骨头?它们的骨头去哪儿了?
它们想要灵慧的尸首,是不是为了她的骨头?
跑着跑着,一本书从灵慧身上掉了出来。
裴远鸿原本已甩开那些东西几丈远,又不得不返回去捡起,拾起的一瞬间他便明白为什么灵慧要藏起这么一本书了。
竟是一本账簿。
他心里大喜,有了这账簿,总能知道卫家在做什么买卖,船上又卖的是哪门子货。
只可惜他现在一手揽着肩上的灵慧,另一手抱着她的头,根本没法翻。身后那些东西紧追不舍。而他已经跑到了自己等人要居住的阁楼附近。
此刻,一颗属于小孩的脑袋,从阁楼后伸了出来。
极白的一张圆圆小脸,脸颊上涂了两块圆圆的红脂,红头绳扎两个小髻,那小女孩站在楼后面冲他探头笑。
其他人都软趴趴地在地上扭曲爬行,她却站得直,头颅位置距离地面五六尺高,根本不是小孩能长到的个头。
正要往前冲的裴远鸿紧急停下了脚步,往身后看一眼,可身后的那些东西还在地面飞快蠕动,好似长了手脚的大肉蛆虫。
他狠狠心,一头冲进了有鬼的阁楼一层。
静悄悄的,又潮又冷。裴远鸿一进来就把门关上了,又扯下灵慧的外袍兜住她的头包进去,背在背后,袖子绕到身前打了个结做包袱。
而后,他便背着灵慧的尸体往楼上跑去,取出塞在胸前的账簿单手翻看起来。
徐魁死在这里,自己看到的时候,他没了骨头。
船上这些人都没了骨头。
他带着一具骨头,必要时可以用这具骨头逃走。
骨头……用骨头做什么?即便要寻新的身体,也该有骨有肉才是,为什么单单要骨头?
果然,人是没有办法同鬼讲道理的,鬼的道理人也不可能理解。
裴远鸿勉强看清了账簿的一部分。
都是瓷制器物,专记录碗碟瓶罐花费多少,又卖了多少。只这价高得过分,瓷碗瓷碟,一不镶金镶银二非古董珍宝,动辄数十两起步。有一些花瓶特地用单独一页标注开,更更是贵得无法想象。
裴远鸿没有再听到脚步声。
这间阁楼里安静得可怕,他坐在楼梯上,大略把账簿翻了一遍。
真的全是瓷,这本账簿里没有记载其他物件。
买入时价格已算昂贵,卖出时更是天价。
骨头……瓷……
裴远鸿一个激灵。
他在京中听闻过一种瓷,名为骨瓷,从西洋人那儿传过来的,听说在制陶土坯时加入一些动物骨粉,如牛骨、羊骨等,烧出的瓷器便会光滑细腻,洁白如玉。
只是这骨瓷的名头听上去到底有些不吉,京中的贵族们并不很热衷。时下官窑、钧窑、汝窑等更受追捧,骨瓷兴盛过一时后,因当今天子重道教,又渐渐没落下去。
如果真是骨瓷的话……如果这卫家真是用人骨制成骨瓷再贩卖……
若他是卫家,一开始应当用死人骨。是什么让他用船上活人的骨头?货出了事?
一瞬间,裴远鸿想了许多,他心跳得很快,合起账簿重新塞回衣襟,继续扛起了灵慧的尸首往前走。
不会错的,他必须立刻去找到卫家的那批货物。
只要找到那批骨瓷就好,那批骨瓷很可能就是厉鬼的托身所在,也是它们的执念。
找到它们,然后……全部毁掉!
裴远鸿踏上了楼梯。
滴答水声响起,无处不在,不知从何处来。
裴远鸿起先心惊,左右看看没发现异样后,继续小心地往楼上走。
这间阁楼的厉鬼要比外面那些更厉害,他想把三楼那个东西引出来。
只是,他没有看见,灵慧搭下来的手指尖上,正一滴滴往下流血。
“滴答。”
“滴答。”
……
另一边,姜遗光仍旧静静地蜷缩在箱子里。
和以前没有人愿意搭理他时一样,他只能不断去想,头脑一刻不停地琢磨。
卫家的货物绝不止这些箱子里的瓷瓶。
那间密室感觉不大,里面会是什么不得见光之物?
他背对着冰凉光滑的瓷瓶,触感渐渐有些不对,伸手摸索两下。
瓷瓶表面,逐渐凸出一张人的脸来。姜遗光伸手摸上去时,那张脸的唇角动了动,勾出一个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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