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中, 细雨绵延。
夜雨将朝阳公主惊醒了,睁着眼惊坐起,才觉身上潮湿,原是出了半身汗, 连额头都沾了细密如雨的汗珠。
她想叫贴身侍女都没力气, 张口才知嗓子哑得厉害。好在宫女们都在外守着, 她一动作,惠芸立刻循声进屋,点了灯扶起朝阳。
“公主?”她大着胆子去碰她额头。
触手湿冷, 又发着烫。
“公主!您着凉了,要请太医!”惠芸焦急叫起来。
朝阳昏昏沉沉睡去。
……
徵宣历二十年五月初六,二皇子姬瑄率兵剿匪,不知所踪,彼时, 其胞妹朝阳公主夜间惊梦。
怀远将军林蒙恩率五千军智破禹杭空城,原周知府殉城身亡,赤月王及二十八星宿将军皆下落不明。
这胜仗打得还不如败仗。
林蒙恩在得知没能找到赤月王,二皇子也消失不见的一刹那, 几乎要晕厥过去。
陛下不会放过他了……
满京都被二皇子失踪的消息骇得震动, 陛下膝下子嗣不丰,所有人都在猜测, 失去了一个孩子的陛下会做出怎样的举措。
林家更是战战兢兢,林蒙恩的消息传回京后第二日,林家老太君便递了牌子进宫求见贵妃娘娘。
贵妃得陛下恩宠, 心慈人善, 见头发已花白的老太君跪下谢罪,浊泪满腮的模样, 叹口气,让宫女把老太太扶起坐下。
林老太君也不敢坐,拄了拐只敢挨着椅子半边,以便随时起身。
“哪里就这样严重了呢。”贵妃宽慰她,“再说,朝堂上的事,本宫也不好多说什么。”
她见老太太还是惶恐不安,好似天都要塌了,想了想,特意道:“且回去安心等着,未必就这样严重了。”
她话里有话,林老太君一时没反应过来,怕呆久了招人嫌,告退后,宫女扶她到宫门口,才颤巍巍拄了拐回去。
林老太君有诰命在身,年纪又大,宫中允乘骡车,她坐在车里晃悠悠往外去,却不断回想贵妃方才说的话。
贵妃娘娘,似乎意有所指。
骡车忽然停了下来,并往一侧让道。林老太君还沉浸在悲痛和惶惶不安中,就听见了车夫跳下来下跪以及宫女行礼的声音。
还有轻快的马蹄声,从她轿边停也不停地奔过。
是什么人?竟敢在宫中纵马?
林老太君下意识掀帘循声看去,只见一身着大红衫子的女子背影,身后玄色披风飘扬,露出一只绣金色振翅欲飞的凤凰来。
中宫位空悬,阖宫上下能光明正大穿凤凰的只有那一位——朝阳公主!
也正是二皇子胞妹。
林老太君急忙下车来,浑身哆嗦着,对那远去的公主背影三叩首赔罪,再抬起头时,已是老泪纵横。
寿康宫偏殿,禧嫔和朝阳公主对坐说话。
禧嫔还不知二皇子一事,满宫里都是人精,没有谁会不长眼在她面前提,见女儿难得来,又是喜悦,又是不自在,拉着她手也不知说什么,只敢问最近好不好。
朝阳梦魇醒后便没什么大碍,和陛下一样,表现如常,她越是如此,周围人越是小心奉承,战战兢兢,生怕公主气闷在心中。
悬在头顶的刀不知什么时候掉下来,才是最可怕的。
朝阳公主陪母亲用过午膳后才回未央宫,面色依旧淡淡,陛下派了御前太监请太医来问诊,太医诊脉后,开了些安神方子,又恭敬退下。
惠芸叫了小太监来要去太医院拿药,却被公主叫住了。
朝阳公主:“整过脉就行,不必开药。我自有安神的法子,不比那一两碗苦汁好?”
惠芸还要说什么,被她劝下。
未央宫中不设铜镜,只有更加昂贵、清晰的琉璃镜,朝阳公主坐在桌边,垂下眼帘,心里却想到了那个预言。
预言中说,世上诡异复苏盛行,二哥今年有一大劫,若渡过了,自此平安顺遂,若渡不过……
渡不过,便是渡不过。
既是劫难,主动应劫可比躲着强,若非如此,陛下也不会让姬瑄去禹杭,主动去寻那可能来的灾祸。
只要他能平安回来,就是功劳。
但现在……
朝阳公主长长吐口气。
桌上放了本书,乃是本朝开国时禹杭的地方志。
上面清楚记载着,前朝城破时,禹杭一带百姓生疫病,疫病下哀鸿遍野,百姓纷纷外逃,前朝大将军屠善,奉命锁城门,屠城。
后,屠善为本朝太祖射杀在禹杭外,以慰禹杭百姓在天之灵。
屠城……多可怕的字眼?
世间冤死枉死之人数不胜数,非所有都能聚成亡魂怨念,也并非所有怨念都能经久不散。
但……如果是一城的百姓呢?
姬瑄现在又在哪里?
朝阳公主听得外面有动静传来,是近来得宠的小侍蓁儿在问惠芸能不能进屋侍奉,被惠芸拦了。
预言中亦称,陛下膝下子嗣皆不得早婚,否则有大不幸。
所以,父皇才压着不许他们早成亲,只不断赏赐美人下来。
朝阳公主高声道:“惠芸,让他进来。”
惠芸便不敢怠慢,替蓁儿理理发鬓,柔声行礼,开门放他进去。
木门缓缓合上。
合上前,惠芸瞧见,蓁儿小公子跪坐在公主身侧,仰颈待垂怜模样。而公主也伸出手,抚了蓁儿的脸,唇边含笑。
公主应当心情大好了吧?惠芸不确定地想。
……
二皇子连同赤月王的消失在京中闹得沸沸扬扬,将原来容大将军的死也盖了过去。现如今街头巷尾议论着的不再是容大将军和边关战事,而是二皇子的行踪。
有的说二皇子恐怕是去追剿赤月王了,还有的说二皇子恐怕受了伤,不能离开。更有甚者私下编排了二皇子落下山崖失去记忆,为民女所救的故事。
谁也不敢往那个可怕的猜测去想。
容家,容楚岚反觉清静了许多。
她疑心二皇子一事有蹊跷,或和诡异有关。可京中入镜人这样多,或许轮不到她。思来想去,容楚岚还是对身边的贴身婢女提了请求。
只希望,陛下看在她这样识趣的份上,能给容家一个体面。
旁的,她也做不了太多了。
婢女回来得很快。
陛下明面上不动声色,可背地里,调集了少说数十入镜人。
容楚岚提出,皇帝没什么不允的。为了家族,也为了第一个救出二皇子并拉拢对方,这些人会比自己渡死劫时还要尽心尽力。
没几日,容楚岚便假借名目又去庄子上“休息”。侍女安排了个假身份在庄子上,真正的容楚岚,却随军去了禹杭。
入镜人周身易聚阴,即便他们不受邪祟侵体,几十个人聚在一块儿也容易引来怪事。因此入镜人们都随近卫分头出发,分散开前往禹杭。
……
同样的夜里,姜遗光找到了那间茶馆。
茶馆里外都聚集了不少人,静悄悄抄手听着,茶馆掌柜往高处挂了盏走马大灯,亮堂堂,照在当中说书人身上。
那说书人看着年纪大了,花白短须,却目带精光,精神矍铄,手里拿了把乌木折扇,唰一声展开,竟开始说起前夜名动江南的才女毓秀姑娘落水一事来。
姜遗光站在人群中,静静地听。
与此同时,九公子哼着小调儿回客栈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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