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三娘终究还是撑了下来。
她流的血很多很多, 在地面积起一滩,好在城主的住处没有兽,否则,她可能会像自己的两条腿一样被叼走。
我得活着。她想。
反正出去以后就能好, 在镜子里怎样都好, 得活着。
黎三娘爬到一边, 身后拖出长长一条血痕,她带了火折子,脱下外面的小衫点着, 伸长了手,让火苗燎过喷涌鲜血的下半截伤口处止血。
血腥气混杂着焦香味,火辣辣刺痛发烫的疼,黎三娘咬牙忍住,又来回用火苗燎了几次, 涌血渐止,伤口结痂,这才把被烧坏的衣服扔到一边,靠坐着墙壁大口大口喘气。
她必须要找到其他入镜人, 否则, 她断活不下去!
好在那只兔子城主没有再做其他事,也没有其他兽来。只有几只小点的兔子来看过她, 发现她还活着,十分惊奇。
大约是觉得黎三娘这样半个人的样子很有趣,兔子城主黄昏时带来了个不大的方形笼子, 兴致勃勃来找她玩。
“我听说有种东西叫人彘, 和你现在的样子有点像,要是放进笼子里就更像了。”兔子城主提起黎三娘放进笼子里。
“不过听说那种人彘要把手也一起砍掉, 你要是把手砍了,是不是就不能赌了?”兔子好奇地问。
黎三娘咬牙露出微笑:“自然,没了手还怎么赌?”她有点警觉,忙道,“眼睛舌头也不行。”
兔子啧啧两声:“好吧好吧,你这个样子,说不定王会喜欢。”
王所在的第一城,什么漂亮人宠没有?可还真没有这样只剩半截的人宠。
方形的笼子,正顶部好让黎三娘露出一个头,下方木板粗糙,摩擦着刚结痂不久的断口,稍有不慎,就会重新划破伤口流血。木板下,横架两排四个木轮,打磨得并不光滑,行动间晃晃悠悠不止。
兔子城主并不在意黎三娘流血,它只觉得好玩,蹦了蹦,前爪把笼子往前一推,于是笼子便载着黎三娘咕噜噜往前方冲去,狠狠地撞在墙上。
黎三娘眼前一黑,双手用力撑住身子,猛地缩起头,才没有让自己脖子被栏杆撞断。
这副模样终于逗笑了兔子,它哈哈大笑,笑完了才说:“你看,我让人给你在下面装了轮子,多好,你不用走路了。”
它推着笼子滑来滑去,感觉很好玩。好在它还算讲信用,第二天,还真的带上黎三娘,往第一城方向去。
要从第九城去第一城,就必须经过前八城,除了黎三娘外,兔子城主还带了几十只兔子手下和几十车上等的草,以及不少人宠和肉人。每过一次城门,就需交一次人和草,还要将最漂亮、最聪明且最会说话的人宠单独送给城主。
黎三娘便也跟着见到了前几城的城主。
第八城的城主是一只鹿,看上去要比兔子大三倍有余。再到第七城,是一匹马,更加高大……且越是排在前的城池,城主对兔子城主的态度越恶劣,丝毫不掩饰自己对排列后数的城池的恶意。兔子城主需要交的东西也越来越多。
说起来,前几座城和第九城看上去没有太大差别,只是街道和房屋更宽敞高大些,路上行走的家畜和野兽种类也有些不一样。黎三娘隔着笼子确认下,越往前,这些牲畜的体型就越大。
黎三娘甚至看见了一些在她眼中和一座小山没什么区别的小鹿,这还只是第六城而已。
她的心更沉下去。
这么推算,第一城里的牲畜野兽该有多大?城主,也就是毛虫国国王,又该大到何等可怕的地步?
他们又该如何渡过死劫?
又过去一天,他们总算从第六城离开,进入了第五城。
前五城比其他城又更不一样,食肉野兽轻易不得入,便不需要肉人。兔子城主也早在第六城就把肉人全部送了出去,只留下人宠。
甚至能在第五城的街上看到不少漂亮人宠。
黎三娘在笼子里,不忍地移开眼。
有些人脖子上拴着绳索跟在兽主身后,一只羊牵了十来个人,要是兽主身上沾了灰土,他们就要爬上去把脏东西清理干净。有些在路边锄草种地,为一人多高的草丛松土;
还有些……在路边卖艺,一群数层楼高的牲畜们围着看不过它们爪子大小的人上蹿下跳做些模仿兽态的动作,哈哈大笑……
所有的人都有主,忙碌不得停。
“不愧是前五城的人,就是比五城后的好。”兔子城主赞叹不已,感慨地念了一句前五城流传已久的夸赞人勤劳的诗,赞美人类从生到死为毛虫国做出的奉献。
黎三娘强撑出微笑。
人与兽对调而已,她在毛虫国见到过的一切,在镜外,人都原原本本对飞禽走兽做过。
只是施加到了自己头上,她就受不了了。
兔子城主看她这几天一直不高兴的样子,用一根细草从笼子外伸进去捅她玩。
黎三娘无法躲避,只能任由那根手腕粗的草杆在她身上戳来戳去。
她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循着视线来源望去,微微一怔。
街边,有一匹马坐在四轮轿上,让人拉车。
那匹马太过高大,前面拉车人约有几十来个,长长短短绳子连着人车排成三排整齐往前拉,后面还有人推车。看着她的人,就在第二排拉绳人之中。
那个男人和她对视一眼,微微点头。
黎三娘状似不经意地同样微一点头,内心狂跳起来。
不会错的,他是入镜人。
黎三娘只多看了一眼,却被当场逮住。
兔子城主养了她好几天,对黎三娘有几分了解,发觉她在看别的人,红眼睛立刻看过去,准确地落在和黎三娘对视的男人身上。
那个男人在一众拉车人中本就显眼,又高又白,比其他的拉车人好看不少。
“你不会……看上那个人宠了吧。”兔子城主说。
它心里又起了坏心思。
有不少养人宠的会买来女人和男人宠配种,这样生下的多半也能变成漂亮人宠,不会太难看,从小养到大,会更加听话。
兔子城主戳戳她,几乎有黎三娘脸庞大的红眼睛照出了她此刻的凄惨模样:“说,你是不是看上他了?”
黎三娘忙道:“没有,我只是看他们拉车而已。”
兔子咧嘴笑起来,三瓣嘴里露出的牙雪白锋利,它说:“可惜你的腿没了,就算把他要过来,你也不能生小人宠。”
黎三娘听多了这种恶心的话,毫不在乎,仰着脸笑:“确实没办法。”
兔子盯着她看,刚才还在笑,忽然间又变了脸色,草秆狠戳她两下:“你该不会是在记恨我吧?就因为两条腿?”
“怎么会,我没有……”黎三娘要辩解,兔子城主不听,继续恶狠狠戳她:“你还敢记恨我?”
它只觉得不可思议,人竟然还敢记仇?
黎三娘不断躲闪,可她就在笼子里,没了腿,怎么躲也躲不到哪里去。兔子烦了,干脆捏起笼子,双腿直立坐起,另一只前爪用草秆戳她。
“你也会记仇?哈哈哈哈哈……”它先是觉得不可置信,后来一想又滑稽得很。就算记仇,这么个小人宠,能做什么?它站在这儿放她出来,恐怕都咬不动它的一只爪子。
黎三娘拼命躲,她看见刚才和自己对视的男人已经拉着车走了一小段,回头又看了她一眼,旋即被跟着车边的人一鞭子抽在背上。
“不准偷懒!”持鞭人趾高气扬。
他们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忍耐。
兔子城主带黎三娘在街上转了几圈后,很快去拜访第五城的城主。
赌术已经流传到了第五城,据说,最早发明赌的人还提出了更多的赌法,现在,第五城的城主和几只牲畜在打赌。
它们各自带来了人宠,又往一颗小树上系了一颗红果,赌谁的人宠能先吃到红果子。
黎三娘就看着那几个漂亮的人宠在树下打架,相互撕扯,谁也不让其他人抢到红果。
他们自己输了不要紧,要是让兽主丢脸……那一定会死。
羊、鹿、马等牲畜看得津津有味。
树下渐渐有血流淌。
人们还在互相厮打,分不出胜负。一旦有人靠近树,其他人就会立刻转而攻击他,任何人想要跳起来,都会立即被其他人狠狠拽下去。
一边护着自己的脸,一边去抓其他人的脸,撕扯他们的头发。
脸毁了,他们就当不成人宠了。
黎三娘什么也不能说,任由兔子城主把自己亮出来献宝,又让自己和其他人宠赌骰子。
“还能这样玩?”第五城城主是一只天竺鼠,看着黎三娘好奇不已,伸出爪把笼子推来推去,吱吱笑个不停。
“这样的人宠好玩多了,也不会逃跑。你很有意思。”天竺鼠对兔子城主夸赞道。
兔子没想到自己能被第五城城主夸奖,兴奋到一双长耳朵不断抖动。
天竺鼠叫来了几个人宠,如法炮制,咬掉他们的下肢,再装进方形笼子里,希望第二天也能得到几个能滑来滑去玩的人宠。
只是……被咬断腿的人全都死了,死得很快。
那些抢果子的人全都受了重伤,气息奄奄躺在地上,结果一看天竺鼠城主直接咬断其他人宠双腿,一个激灵,又爬起来继续抢果子。
那颗小红果离他们不过大半个身子高,跳起来就能摘。可却没人能碰到一下,到最后,争抢红果的人都倒在了树下,手还伸长高举着,要去摘果子。
他们都死了。
天竺鼠却根本顾不上抢红果的赌局,它现在很生气,它的人宠都太弱了,咬断腿就会死,根本没法装进笼车里滑来滑去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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