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人竟然用手走路, 他是不是疯了?”
“嘘,疯子会打人,别让他听见。”
“他看过来了。”
“快走吧快走吧……”
围着看的人越来越多,那些人脸上惊异和不可置信的看稀奇似的目光, 叫他微微皱眉。
记忆似乎渐渐模糊, 他渐渐有些无措不安起来。
他怎么会用手走路?其他人都用腿。
这怎么好?
他得换过来才是。
黎恪想停下, 他尝试着要把腿放下来,可却不知怎么的,根本放不下来, 总是在即将放下一条腿时忽然心生寒意,而后终止。
他又看到了熟悉的人们。
九公子和完好的黎三娘惊疑不定地走近:“你怎么倒过来了?”
“你为什么和大家反着?快正过来,用腿走路才好。”
迷迷糊糊的黎恪觉得自己似乎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觉得羞愧无比,请求道:“麻烦二位把我放倒, 我也不想这么走路。”
九公子道:“好说,你等等。”说着,他和黎三娘一人抓着黎恪的一条腿,用力往下压, 想要把黎恪放平。
黎恪渐渐提起了心, 他知道用手走路不好,可却改不掉。九公子能帮他, 他应该高兴的,却隐隐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事。
那两人凑近时,他竟感觉到了害怕, 浑身绷紧, 害怕他们靠近。
他被用力掰下,放平在地面, 黎恪觉得很古怪,他用两只手走路时看见别人的目光觉得怪异恨不得藏起来,被九公子和黎三娘扶起来,用腿站稳时,他也觉得浑身不自在。
他晃了晃,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推自己,力道之大,让他几乎站不稳。
九公子和黎三娘面色也变了。
“一定是恶鬼!有恶鬼在推你。”黎三娘道,从袖里递给他一根树枝,拿在手中冰冷坚硬,“听说这树枝能驱邪,你且拿着,再有鬼推你,你就刺进去。”
黎恪信服地点点头。
很快,他又察觉到,有一点冰冷的不知什么东西不断打他的脸,又晃他的肩。
他装着没在意,在黎三娘鼓励的眼神下,黎恪握紧树枝,在那阵大力摇晃中,猛地刺了进去。
眼睛看不见,可那根树枝却真在受到了阻隔后又刺了进去,前段消失了,好像真的扎进了什么东西中。
被刺中的虚空处,溅出鲜血来,洒在他脸上。
温热的。
黎恪没来由的一阵心慌,眼前再度一片花,被狠狠地用力摇晃后,他眼角余光瞥见了什么。
“是……是你?”再睁开眼,面前是姜遗光那张古怪诡异的脸。
倒过来的脸。
这又是真的还是假的?
黎恪已经无力去分辨了,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反应过来刚才自己见到的两人也是恶鬼假扮,这会儿见到熟人,还未反应过来就用力一推,姜遗光被他推得踉跄两步,站稳身子。
平日,黎恪绝推不动他,这会儿也是因为其他缘故。
黎恪才发现,姜遗光一手捂着肩,那里——插着一根锋利坚硬的树枝。
从指缝中汩汩流出鲜血,染红了大片衣服。
他还是那么平静,问黎恪:“你醒了?”
黎恪一怔,很快想到了自己刚才刺出的那一击,脸一白:“是我刺伤你的?”
姜遗光点点头:“我刚才要摇醒你,你忽然出手,其他榕树须拦住我,我只来得及躲开一点。”如果他没躲开,那根木棍就会刺穿他的喉咙。
他没在意,伸手攥住那根刺穿了他肩膀的木棍,微微拧眉,缓缓地、一点点抽出。
木棍足有人指粗,表面粗糙,被抽出后,带着黏稠的血,黏连着,滴滴答答往下落。
姜遗光的神色却依旧平静,反而是黎恪脸都要皱成了一团,好像伤在他身上似的。
“等会儿,我就把你放下来。”姜遗光道,“我回过头,就发现你被吊在了上面。”
脚在上,头在下的姿势,呆久一会儿,脸就开始涨红,好似要喘不上气来。
黎恪眼睁睁看着姜遗光抽出细木棍,那木棍的尖端格外锋锐。
他随手捆扎好伤口,后退两步,一跃而起,划断了榕树须。
黎恪往下坠落,被拦腰扶住,没有落到头朝下落地的悲惨局面。
在坠落时,他再度看见了什么。
这回,他看得很清楚,瞳仁微缩。
直到站在平地上,他仍旧
“除了你,还有兰姑。”姜遗光指指周围。
不远处,兰姑睁着眼睛,同样倒吊着,不知看到了什么,换了层猫皮后的眼睛瞪得老大。
“你刚才看见了什么?为什么要杀我?”姜遗光问。
边问,边向兰姑走去。
黎恪却没说话,慢慢跟在后面。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
“善多,我明白了。”黎恪声音急促,“那幅图,要被吊在树上时,或者说,只有人倒过来才能看见真相。”
“要怎么看见一个颠倒的世界?自然是先把自己颠倒过来。”
鬼的思想扭曲又怪异,和人截然不同,常人根本无法理解。
黎恪试着推演了一遍。
按照那条大黑狗要报复他们的心态来看,他们以奴仆宠物的身份来到这个幻境,必然饱受折磨与屈辱。稍微弱些的,恐怕就抱着屈辱和无力死去了。
剩下的入镜人会因为各种原因,认定第一城有他们想找的事物,千辛万苦来到第一城。而此刻毛虫国和羽虫国的冲突也会爆发,不论有没有赌局,毛虫国王的消失,定会导致两国争斗。那时,他们就必须选择一方立场,两方内斗了。
再往后,他们会找到王宫。黎恪猜测当他们发现这棵树,他们就会遇见自己最害怕的事,会遇到自己最不愿意伤害的“人”对自己下手,自此,新一轮的折磨继续开始。
至于画,恐怕又和其他厉鬼有关。
毕竟他们在路上可收了不止一个厉鬼。或许又是哪个厉鬼和画有关也不一定。
鬼的思维本就诡异扭曲,寻常人难以揣测,多个鬼的执念揉杂化成的幻境,更是混乱到毫无道理可言,谁知道这是怎样的一幅画?
而现在……
姜遗光听了黎恪的话,抬头看了一眼。
“原来如此。”姜遗光道,“怪不得,只有兰姑能看见那张图,我却看不到。”
“原来她早就被吊在上面了。”
黎恪道:“是了,我们都知道这榕树必然有诡异,一定会离得远远的,怎么可能会让这榕树须抓住自己?”
他们一定会躲开,躲开后,自然没法发现这点。
所以,他们见到的兰姑也是假的。
都是假的。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混乱,古怪……这就是山海镜对人心的考验吗?
说话间,姜遗光揽住兰姑的腰,拽了拽,没拽断榕树须,故伎重施,退后几步,跃起,划断榕树须,把人带下。
兰姑起先拼命挣扎,真正落地后,眼神好一阵恍惚。
“醒了吗?”姜遗光蹲坐在她身前,黎恪小心地揽住她,不让她摔下去。
兰姑眼神渐渐清明。
孰料,当她看清姜遗光的脸后,竟猛然尖叫一声,拼命往后缩,好似看见了什么,世间最可怕的事,当缩进黎恪的怀里后,又是一呆,抬起头来,对着黎恪的脸再度尖叫起来。
“她可能看见了一些和我们有关的怪事。”姜遗光平静道。
并没有因为兰姑对他们避如蛇蝎而难过。
他又问了一遍:“你说,刚才你倒着时看见了那张图,图上有什么?”
黎恪仔细去回想,道:“我看见了很多很多城池。”他伸手在地面比划,画出自己刚才所见情形。
“城池之上,有一只古怪的兽形,几乎覆盖整张画,我不知那是什么兽,只觉它青面獠牙,模样狰狞,格外吓人。”
“这棵树……也是画的一部分,树下有个休息的人……”
随着他的描述,脑海中印象越来越清晰,黎恪越说越顺畅。
“除此外,这幅画上还题了两句诗,为古人诗囚先生所做。”
黎恪缓缓念道:“兽中有人性,形异遭人隔。人中有兽心,几人能真识。”
姜遗光沉默半晌,慢慢退后了几步。
这两句诗的意思很简单,感叹世间险恶,人心无常,说有些兽通人性,人们却因为它不一样的外表而排斥。可有些人长了颗兽心,却没有多少人能分辨。
乍一听,两句诗似乎是那只大黑狗的怨言,他明明内里是人,却因为一身狗皮,而始终被人当做狗要看待。
可欺侮他的那些人,王家那些衣冠禽兽,将他变成这副模样的人,却活得好好的,权势滔天,受人尊敬。
可再一想,大黑狗根本不识字,他又是哪里学来的这两句诗?恐怕也是受其他厉鬼影响。
这样一来,这两句诗的含义就有些东西长了。
可以是感叹人心险恶。
也可以是要他们找人面兽心之人。
人面兽心……不正是此刻的姜遗光么?
他是人,还是狼?他们也分不清了。
一张人皮下包裹着狼的躯体,可这具狼的躯壳中,又是人的灵魂。
况且,入镜人们早就发觉了姜遗光的不同寻常。
与其说他是人,不如说他更像一只兽,凭借着本能和直觉行事。
黎恪刚念完,也反应过来。
二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中。
刚才,他们被假姜遗光欺骗,所有入镜人中只能活一个。
现在,又是个新的,不知是真是假的消息放在他们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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