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大海, 孤船航行。
谢文诤站在甲板上,眺望远方几乎看不到边的海岸线。
如果顺利,再有两天,他们就能靠岸了。
他只希望能快点到岸上去。
他的确是奉皇命来接谢丹轩不错, 谢丹轩在夷州孤苦多年, 满身傲骨都被磨平了, 骤然得起复,自是对陛下感恩戴德。
他倒没什么。
可谢文诤不敢承认的是,他害怕谢丹轩的那位不过五岁大的幼子。
不光是他, 所有和他同行的人都隐隐畏惧着那个男孩。可偏偏谢丹轩和他的家人们并不这么认为,他们几乎完全察觉不到自家小公子的诡异之处似的。
若只是个普通地方官,又或者谢丹轩此人对孩子不那么重视,也就罢了。偏偏是陛下亲令……又偏偏,谢丹轩对其幼子爱若珍宝。
正想着事, 谢文诤近来宠爱的一位婢女悄悄从里间退出来,秀美脸上满是恐惧,一来就给他跪下了。
“老爷……”她话都说不利索了,指着里间, 声音打颤, “那……那位小公子……”
“不怕,他怎么了?”谢文诤安抚她。
婢女是路上一位地方小官送上来伺候的, 名为盈袖,因其容貌娇艳,又乖巧懂事, 便收下了, 现在见她满面惊恐,不仅心生爱怜。
“他在……他在活吃老鼠……”盈袖捂着嘴说出这句话, 差点都要吐出来。
这艘船靠岸时可能让老鼠跑了上来,这几日有官兵抱怨他们的食物被老鼠啃了。但盈袖万万没想到,自己不过是上去送一餐饭食,却碰见了这样诡异的一幕。
那个看着白净的小孩子,手里却捏了两只灰毛油亮的肥老鼠,还是活的,还在吱吱叫,他……他张开口,就咬掉了其中一只老鼠的头……
谢文诤一想那画面也有些心惊,连连安抚盈袖:“莫慌,不要说出去,不要告诉别人,这几日还需要你……”
等到岸上,九公子会在码头接应他们。到那时就好了。
他隐约知道些消息,只是……陛下的命令在那儿,他从来不敢多想。
盈袖连连点头:“奴奴肯定不说。”
海上风大,吹久了容易风寒。过了一阵子,谢文诤便带着盈袖进屋里去了。盈袖伏在谢大人怀中撒了一会儿娇,直到有官兵来禀报什么事情,她才急忙退下。
低着头,避了人,回自己房间。
船上没什么女人,那些士兵看她的眼神都让她害怕。好在她是谢大人的女人,那些人不敢碰她,只敢趁谢大人不注意的时候看看罢了。
她坐在小屋子里,听着外头哗哗海浪声,思绪渐渐飘远。
她听着大海的声音已经十几年了,听倦了。好在,她生了一副好样貌,一天天长大,周围人看她都是惊叹的。
为此,父亲没让她随便嫁出去,一直在家里好好养着。
终于,他们这儿也来了个大官。
父亲使了银子把她推出去,成功把她送到了大官身边,让她将来为家里博个好前程。
谢老爷待她也极好,就为了老爷的好……哪怕那个小孩儿实在叫她害怕,她也要忍着。
忍忍就过去了。
到了中午,谢老爷身边的小厮敲门送来食盒,这就是让她在屋里自己吃的意思。盈袖有点失望,还是笑着谢过老爷恩典,提着食盒进屋,锁上门,把食盒放在桌上,打开了。
三样菜,一个汤。
船还算平稳,大碗里只装着半碗汤微微晃动,好在没洒出来,鲜热的。
盈袖把东西摆好后,坐在小桌边吃了起来。
吃着吃着,她感觉到了不对劲。
脚边好像有什么东西贴了上来……
她低下头一看,一只乌黑油亮足有巴掌大的老鼠从她脚边飞快蹿过,溜进床底!
盈袖吓得差点叫出声,好悬忍住了没喊出来。可这屋子里有老鼠,她也实在睡不下去了,匆匆忙忙吃过饭后,下去让谢老爷的小厮拿来笤帚,准备把老鼠赶出去。
盈袖平常在家也是娇生惯养的,这回儿却又害怕小厮进自己房门被人看见说闲话,只好自己拿了笤帚,打开房门,看也不看就往床底下捅。
老鼠没捅出来,笤帚头好像碰到了什么东西,软软的。
盈袖觉得奇怪,鼓足勇气,俯下身,低头看去。
不大的床底下,蜷缩着一个苍白的五六岁大的孩子,睁着眼睛,正正好和她对视上。
那个孩子嘴里……咬着一只老鼠,腥臭的血从他嘴角侧流下,在地面流了小小一滩。
那老鼠还在挣扎,长长细细黑尾巴拼命乱甩。
这一刻,盈袖浑身血液都凝固了一般僵硬在原地,她想说什么,张开口的那一刻,却发现自己叫都叫不出来。到最后,几乎是瘫软在地爬出房门,眼泪流了满脸。
“床底下……床底下有东西……”最后一点理智让她没把真相说出口——真要说出来,谢老爷一定会冷落她。
“有东西……”
看她怕成这样,小厮也有点害怕了,问又问不出,盈袖只会拼命摇头哭,不知道在床底下看见了什么。
这几日,另一位谢老爷的独子让他们很是恐慌,对鬼神一说信奉更甚,小厮心里也怕得紧,还是凑上去看了。
当着盈袖的面,跪地弯腰往里看。
看罢,一脸迷惑转头。
“你叫唤什么?什么也没有啊?”
“怎么会……方才明明有个,有个……”盈袖咬咬唇不敢说,见小厮脸上的迷惑和怒气不似作伪,忙塞了一个荷包,“好哥儿,千万别告诉老爷。”
小厮捏捏荷包,估摸出里面多少数后,满意点点头,指床下:“姑娘,我真没骗你,下面什么也没有,姑娘还是放宽心,好好伺候老爷才是正道。”
盈袖面色臊红,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真的多心,看错了。
当着小厮的面,她也小心地蹲下去,探头往里看。
床底下黑洞洞的,什么也没有。
果然是她多心了吧……
盈袖这么想着,就要退出来。
就在这时……身后一股大力袭来,将她重重推进了床底,床帘放下,遮住了床底挣扎和微弱的尖叫。
小厮站在床边,面无表情,眼里没有一丝神采。
半晌,他陡然间回神,甩甩头。
他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小厮觉得奇怪,感觉自己忘记了什么,又想不起来,走到房门口,回头看一眼房间,还觉得有些害怕,却又不明白自己在害怕什么,还是关上门走了。
船舱里,谢文诤正在看书,随口叫了一句:“阿袖?”
脱口而出后,他顿时陷入迷茫。
阿袖是谁?
……
“谢大人会准时来吗?听说这几日海上风浪大,要是晚了的话……”码头边,一男一女迎海站立,咸腥海风吹拂着他们的衣袖,恍若神人。
姬钺道:“应当今日就到了。”
侍从们离他们都有些远,不能听清他们的谈话。兰姑便凑近了些,问姬钺:“如果谢大人信里说的是真的,到时,你的第十回,又该如何?”
谢文诤在夷州时就派人坐船寄信来,以暗语示意那位谢丹轩的幼子有异,且似乎很难办。
姬钺仍旧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扯扯嘴角:“我还能如何?不过听天由命。”
“你可不像听天由命的人。”兰姑皱眉。
蔚蓝海水哗啦啦冲刷上岸,又哗啦啦退下去,一遍遍抚平沙滩。远处,有孩童提了小桶在岸边捡小鱼小虾,还有横着爬的螃蟹,自在快活得很。
姬钺一时间没说话,只看向远处那两个赤着上身打闹的小孩儿,目光沉沉。
半晌,他才道:“你又怎知……我是个怎样的人……”
“我以为我知道……”兰姑也不说什么了,怅然地望向不见边际的大海。
没一会儿,兰姑回过头,眉头微微颦起。
刚才还在打闹的两个孩子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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