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忌 - 第37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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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营帐里, 朝阳公主看着手上的折子,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中。
    伺候的宫人们不由得放轻呼吸,一点动静都不敢发出,帐内气氛一时滞涩。
    好半晌, 朝阳公主才回过神来似的, 叫来几个人吩咐下去什么, 又让人把姜遗光叫来。
    后者一进去就察觉气氛不对,行礼后直截了当问:“殿下,有什么事吗?”
    公主让其他人退下, 问他:“你可愿去西南走一趟?”
    姜遗光脑子一转就想明白了:“送白家人?”
    公主:“正是这件事。”
    “我也不瞒你,现如今各地都发生了不少诡事,渐渐要瞒不住了。”
    普通小老百姓对外面的事其实并不了解,绝大多数人一辈子都只在自己家乡,从未离开过故土。他们也只能看到听到自己家乡东家长西家短的一些零碎事, 什么哪家公公和儿媳妇不干净,哪家汉子和小寡妇等等。对于鬼啊神啊这些东西小老百姓都是忌讳不提的,生怕冲撞了。
    其次,当某地传出什么鬼怪伤人的传言后, 如果不闹大, 不少人就当个热闹看看,谁也不会当真。而那些真正被害死的早就说不了话了, 有不少被迅速遗忘。
    所以……现在民间关于鬼神之说突然多了起来。虽传得不算太过分,寻常人听了也只以为是流言。但和以往的情况相比,就相当明显。
    民间有大量的线人专收集线报, 一旦某地出现大规模流言, 就一定要上报。现在几乎各地都陆陆续续报上了当地闹得比较凶的流言,几乎都与鬼神诅咒之事有关。
    “你看看这个。”朝阳公主把两份邸抄推过来。
    姜遗光告声得罪, 接过来看。
    公主此刻拿着的邸抄和明面上的邸报不一样,写的都是近卫们私下打探的民间奇事。
    现在姜遗光知道了,负责打探情报、像一张蛛网一样密密分布在全国各处的近卫归属为子神卫。子神就是老鼠的别称,子神卫就和老鼠一样,见不得光,他们自己或许都不知道自己在为谁做事。
    现在,这两份邸抄上写着的就是川蜀一带忽然兴起的传言。
    第一份邸抄,说不知何日何地起,有人发现家中衣架挂在上面的衣服忽然长出了一双手。而穿上那些衣服的人全都死了。
    一开始没人发现,只是当地忽然死了不少人,那些人死后又都没了两只手。官府本以为是又有江湖人惹祸,派人去查。
    结果查验后才发现,其中好几个生前都说自己看见衣服两只袖子底下伸出了一双手。
    那些人以为自己眼花,没在意,把衣服穿上。
    穿上后第二日,他们就死在了家中,双臂自根部齐齐断开,染红了两只袖子。
    现在官府把这事儿压了不让人传,只说是有个武功高强的贼人四处作案云云。
    姜遗光注意到,死者之中固然有不少家贫,可也有些小富之家的人。家贫者通常衣服袖子短窄,方便干活,他们住处哪里能放得下衣架?该叠了放在衣箱里才是。
    家境富裕的,衣物通常由丝绸锦缎制成,不能叠不能折,一压就是褶,这才会用衣架挂起来。可他们也通常穿宽袍大袖,有些把袖子往下放能拖到地上。这样又是怎么看出袖子里伸出一双手的?难不成那手长得伸出了袖子?
    再有,穷人家没有多少可更换的衣物。富人家却不一样,那鬼难不成就刚好显露在主人要穿的那一件衣裳上?
    姜遗光把这个疑问说了,朝阳公主点点头:“就是你想的那样。”
    仆人窥见衣袖中诡异地隆起一道,再细看又消失不见,他们多半不敢声张,也不敢私自更换,只能把衣裳捧了去。
    然后就出事了。
    姜遗光看到最后,邸抄上写这事儿到现在还没解决,且像是完全没有规律似的,随时可能出现在任何人家中。要躲避也不行,有一人见到衣服袖子里伸出一双手后吓得不行,连忙将那件衣服烧了。可第二天他醒来要起身就发现……那件衣裳就穿在他身上!
    他的两条手臂齐根断开,血流如注,很快就浸湿了整张床。好在家里人及时请了大夫,虽然丢了一双手,但一条命算是保住了。
    不过听说那人之后也疯了,不能看见挂在架子上的衣服,也不能看见别人露在外的手,一看见就会和野兽一样扑过去疯狂撕咬。这样活着还不如死了。
    朝阳公主也有些心悸。
    这件事呈上来后,她现在穿衣前必先看看袖子,里面会不会忽然多出一双不属于自己的手。
    “这是诅咒……无人能逃脱的诅咒。”姜遗光低语。
    他又看向第二本。
    第二本简略些,也是川蜀地的,说不知何日起,黄昏时分,街上会出现一个身着靛青衣裳,佝偻白发、慈眉善目的老太太,手提一竹篮,一路沿街叫卖。
    若是有人走上去问卖什么,那老太太一句话不说,而是掀开竹篮上盖着的棉布。
    篮子里放着的,是一颗血淋淋的人头。
    老太太提着菜篮,步履蹒跚地离开。等她走后,那人像是忘了发生过的事一样往回走,还同其他人打招呼,但这回……他面见的那些人就像看到了什么可怕的场景一样,不是吓晕就是吓哭到处乱跑。
    后来那人才发现,他的头早就被那老太太拎走了。他失了人头,却无知无觉,继续在大街上逛,等他发现后,想起来自己已死的事实……他就真的死了。
    “这件事闹得更大,彻底瞒不住了,当地人夜间闭户不出,据说还枉死了不少老妇人。”
    “而且……已经死了一个入镜人了。”朝阳公主道,“白先生老家在川蜀地,他们此行凶险万分,需要有人护送。这两个东西也是目前川蜀地内最凶险、害人最多的两只恶鬼,不知姜公子是否有意除了它们?”
    姜遗光皱起眉:“死了一个入镜人?”
    鬼在镜外是不能直接杀了入镜人的,它们可以欺瞒、可以诱骗,可以设下各种障眼法搅乱心神,但就是无法直接动手。
    所以入镜人一般只要坚定自身,不被幻象蒙蔽,就不会死,还能反过来把鬼收进镜中。
    “那个入镜人你估计没听过名字,但他已经过了第八回死劫,十分聪明机警,不会做傻事。”朝阳公主面色沉郁,“一道去的还有好几个,但他们都没能收走这两个恶鬼。”
    姜遗光面上显露出吃惊和思索来,这下,他明白公主为什么想让他走一趟了。
    “我也不为难你,如果你不愿意,我再问问别人。”朝阳公主轻描淡写道,“巴蜀一带毒虫瘴气多,故而巫蛊之术盛行,我听说你身上也有个蛊,去一趟说不定有好处。”
    姜遗光放下那两份邸抄,再一行礼:“殿下,请容我再想想。”
    “好。”朝阳公主痛快地放人了。等对方出去,她才让其他伺候的人进来,铺纸磨墨写字。
    姜遗光离开后就又去了白骥的帐子里,那小孙儿也在。和上回比起来,白骥精神好了许多,俨然一副主心骨回来的样子。
    见有客人来,那小孩摇摇晃晃从堂叔公怀里下来,坐到一边自己吃点心,点心渣子掉在下巴上。姜遗光正在和白骥说话,见状顺手拿起他挂在脖子上的围涎擦擦嘴。
    “白先生也要回西南?不留在京里吗?”姜遗光道,“恕我直言,京中若无长辈坐镇,有些事会难办些。”
    到时那些要打探消息的只要让个沾亲带故的长辈出来,白家小辈就不能硬拦,传出去就是不敬长辈。
    白骥摆摆手,和蔼笑道:“无妨,四弟会留下。”姜遗光肯说出这句得罪的话,那是真为白家考虑过,这让他有些喜悦。
    他只要肯在公主面前多进几句好话,白家说不定就多一些机会。
    “那白家其他人呢?”姜遗光蹲下去逗孩子玩。
    一老一少话家常似的聊起天来。
    “其他人都留下,让几个人送我回西南就好。”白骥慢慢说。
    他四弟留在京城,加上白家以往人脉、各系姻亲,几个小辈也是能干的,总不至于让人欺负到头上来。
    其实真正回西南的只有他自己。白家三房和四房的几个年轻人送他回去,等到西南老家,一切安顿好了,他们再回京城。
    小孩听懂了这句话,嘴一扁就要哭,却不敢真哭出来,扑过去抱住堂叔公大腿仰着头泪汪汪地看他。
    姜遗光道:“他舍不得你呢,不如到时先生您也回京?就说其他人留在老家了。”按照公主的说法,很快就要乱起来了,等圣驾回京后估计也没人揪着白家这点事不放。
    白骥复杂道:“花无百日红,谁知道白家有没有退下来的那天?总要备一条后路才是。”
    他在西南,就是白家人的退路。如果京城容不下,他们还能重新迁回西南老家。
    姜遗光叹道:“受教了,我没有想到这点。”
    气氛一时低迷。姜遗光转而聊起一些川蜀风俗等等,交谈间,白骥说了不少白家事。
    于是,姜遗光知道了白慎远从前常回西南探望,西南那边也有宗祠,也立了他的牌坊,白慎远不少书在西南那边也印得好。
    白骥是白慎远的次子,和四弟隔了点岁数。他所知道的关于自己父亲和白家往事只会比白家其他人加在一起还要更多。
    姜遗光很庆幸,白慎远的长子死在了这次劫难中。
    他或许才学比不上白慎远,但却是是一个比其父更精明数倍的人物。如果他在,姜遗光不仅打听不了一点消息,还容易把自己搭进去。
    幸好,他死了。否则姜遗光还要想其他办法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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