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觉不知睡了多久, 等姜遗光意识逐渐回笼,慢慢睁开眼睛,只觉得脑袋里好像装了铅块昏昏沉沉的,头疼得几乎要裂开。
以前他就有过这种经验, 长久劳累后若是没有睡好, 反而比睡前更疲倦。他现在就是这样。
“……蒙先生?”姜遗光叫道。
没有人回应他, 连呼吸声也没了。
姜遗光捂着额头坐起来,确定镜子还在,掀帘子往外走去。
外边天已经亮了, 光照进来,各处不像被大动过的样子,进蒙坚的帐子一看,席子早就冷透了,没有余温, 说明离开有一会儿了,没有挣扎的迹象,可能是自己走的,
出来一看, 在洞外点的一堆柴早就熄灭了, 伸手一摸,冷的。
他到底睡了多久?一晚?还是一天一夜?
看了眼方位, 姜遗光回到山洞里想找出剩下的烟火筒联络外人,却发现烟火筒也没了,不知道是不是蒙坚用完了。
姜遗光自己在营地等了很久, 将这个不大的地方仔细搜寻过, 各种能用的东西挑拣出来放好,不能用的就扔了, 衣服洗干净火烤干了打好包裹。
直到晚上,蒙坚也没有回来。
骊山营地的人也没有踪影。
如果他们看见了焰火,应该回以相同的焰火,以表回应。到现在没有消息,要么,骊山中有古怪,他们没看见,就像在九根铜柱溜索时的情形一样。
要么……
姜遗光没有去想那个更可怕的可能。
又过了一夜。
蒙坚依然没有回来,他和蒋大夫一样消失了。
第二天一大早,姜遗光留下一张字条,取了一些水和吃食揣在身上,离开了山洞。
没有蒙坚在,他虽然能记住来时路,但难保这个地方有古怪,说不定走着走着就回不来了。
但要在原地等更不可能。
姜遗光抬头看看太阳和树木,确定方位后,一路往南走去。
他还记得蒙坚提过,这个营地就在骊山群峰的南边,一路往南走,兴许能走出去。
但不知是不是方位不太对,又一次夜幕降临时,他仍陷于群山之中。
翻过一座山,又是一座新的山,若要绕路,途中总有悬崖沟壑,或是大河拦路,无法越过。
于是姜遗光发现,自己反而像是在打转一样,明明在往南走,忆起方位来,却好像跑到了北边去。
而且……
他举起琉璃灯,抬头看了一眼山顶。
山顶处,精巧的飞檐伸出一角,那是千年前唐朝时修建的宫殿,荒废至今,气势依旧恢宏,崭新如昨。
和舆图对比,他见到的应该是望京楼,又叫斜阳楼。
他竟不知不觉间跑到了这里来。
蒙坚反复叮嘱过,这些地方有古怪,唐朝时就爆发过灾乱,一直封禁到本朝,贸然上去,恐有大灾降临。
事实上,姜遗光自己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跑到了这里。他的确有上来看看的打算,但不是现在,他计划过,等他从蜀地回来以后,也过了大半年了,那时再入骊山更有把握。
总之,他有这个打算,但绝对不是现在。可如今他却不知怎么的登上了这座山。
不对,他一开始不打算登山的,他要……要渡河出去,他怎么会上山?
一想到这个问题,头更痛了。姜遗光捂着额头转个方向往下走。
他打算穿过夹道下山,到时用轻功一截截往下跳也好,用绳索放下去也好,总之先下山。
天更黑,星星月亮都被浓墨似的夜幕遮住了似的。也听不到一丝鸟叫,只有不知名的虫鸣在草丛里发出奇怪的嘶嘶声。
还有一个人不断砰砰跳的心跳声,和略粗重的喘息,和轻轻的脚步声。
脚底擦在草地上,衣物滑过荆棘时尖锐的刺响,脚步声一直、一直跟着他。
姜遗光捏紧了镜子,加快速度往前走,可等他闷头赶路小半刻钟后,发现自己依旧朝着山上望京楼走去,越来越近了。
他不得不停下休息,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做。
一停下,脚步声也消失了,喘息和剧烈的心跳声还在,也慢慢平息下去。
姜遗光想了一会儿,终于想明白——没有人跟着他!
那些声音都是他自己发出来的!
究竟是怎么回事?
头疼得更厉害,骊山中,被吓死的那些尸体的脸庞如走马灯一样挨个从眼前滑过。疯了的蒋大夫……神智逐渐混乱让他有点看不透的蒙坚……
他醒来时的头疼欲裂……
姜遗光忽然冒出一个可怕的猜测。
难道,他也疯了吗?
他猛地举起镜子看向自己的脸。
山海镜中,映出一张苍白憔悴的脸。
和一双捂着他眼睛、涂着鲜红蔻丹白皙的手。
姜遗光甚至在那一瞬间想,既然他眼睛被捂住了,为什么又能看到镜子里的自己?
金光照到的一瞬间,那双手急切地缩了回去,可还是没来得及,镜子金光一闪,那双手便如青烟一般消散了。
“轰隆——”
毫无征兆的,一道粗壮的闪电将夜空撕开两半,骤然亮起一瞬又暗下,而后便是轰轰烈烈的惊雷,像要把整座山都给砸坏似的,雷声如排山倒海般倾泻涌来。
第一滴雨水落下,后面的大雨就再也止不住了,噼里啪啦往下砸,没一会儿姜遗光就湿透了。
雨点大的他连眼睛都睁不开,刚抹一把脸马上又被浇湿。到这时,他想下山也难了,平时山路就难走,一下雨更是泥泞不堪,稍有不慎就容易跌下去。
雷声暂歇,远处又有轰隆隆作响,似是山崩之声。
大雨一来,不光是河道两边的人要留意洪水。住在山里的人也要当心,雨势一大,山中泥沙便容易被雨水冲走,沿途泥沙石块不断淤积,形成山洪急流,有时势急冲到山下,大片室屋崩塌压人。所以住在山里的人每到大雨不休时就要到高旷处避难。
听声音,也不知是什么地方塌了,像是南边的,离他不远。要是他敢在这时候下山,保准要被泥沙给埋底下。
下不得,上也上不得。
若无东西遮挡,雨天极易被雷击,也不能在树底下躲,树下更容易被雷击中。姜遗光听人说过,被雷劈的那得是大奸大恶之人,他不怎么信这种说法,但他做过的在世人眼里“奸恶”,他可不想尝试。
这场雨简直是逼着他进入山中宫殿。
他一手握着琉璃灯,另一手捏着镜子横在额头,好歹能看清一些。拾级而上走,过亭穿廊走到近前,绕了半圈,总算找到望京楼的门楼。
心一横,迈了进去。
过门楼,地面铺设平整莲花方砖,绕过照壁,两边墙上贴着石碑,广场正中一棵巨大足有三人合抱榕树,绿盖如云。姜遗光穿过榕树再往里快步走去,风雨交加中,他终于得见楼阁全貌。
按理说他也入过宫,虽然只见过宫殿一角,但将眼前的望京楼和皇宫一比,也丝毫不输。
望京楼并不只有一座楼,正当中高楼约三层,呈五角状,有点像寺庙里的六角宝塔。在五角的五边分别有一小亭,亭下环水。
墙边栽种各色花木,如今正是繁盛时,翠阴相交,郁郁葱葱,当中又有奇石假山,崎危屈曲,恍若天成,雨水冲刷下更显浓郁。
闪电时不时落下,琉璃瓦一次又一次随闪电亮起明亮刺眼的光,往下是精致繁琐的六角飞檐,雕花石砖。一层层往下,无一处不精致华美。与大梁恢宏敦肃的风格一比,更多了几分华丽壮美。
姜遗光记下了眼前景象,快步往正中的高楼走去。
出乎意料的……
正当中朱红色大门历经千百载也没有褪色,被他轻轻一推,竟然就给推开了。
里面什么怪异也没有,一切平常。
他站在门口,看着黑洞洞的大殿。
手里举着的琉璃灯仍散发出微弱的光,他身上一滴滴往下掉水,在地面晕开。
他走了进去。
里面的情形也出乎他的意料。
姜遗光本以为,望京楼既然名叫望京,意为遥望京城,应当是一处庄严的所在。
但没想到,琉璃灯所照之处,浅色轻纱帷幔飘飘摇摇,地衣柔软,殿中陈设着长案几、胡凳、琴案等,透着几分散漫。
这是把大殿当做了厢房来用?
穿过飘摇的轻纱,绕过绘了百鸟朝凤图的屏风,再一抬头,大殿正当中墙面上挂着两幅长卷,一幅为山石园林,一幅为春日花鸟。长卷下摆着方形几案。
不论是屏风,还是帘、帐、帏、地衣、几案、橱柜,都是姜遗光从未见过的样式,皆镶金嵌玉,华贵非常。
大殿都是这样,厢房、后殿等也不必想了。
四处都散发着新漆的味道,就连屏风后的香炉也正徐徐吐烟,奇异的馨香弥漫。
就好像,这座楼的主人连同他的仆人们只是短暂地离开了一会儿,没多久还要回来。
一个晃神,他似乎看见了身着轻纱唐装、描眉画眼的一队侍女手捧托盘嬉笑着往后殿去。
大殿正中,有舞女甩开水袖,旁边有人抚琴击缶,有人曼声歌唱。
再回滚神来,眼前依旧空无一人,方才种种不过幻象。
姜遗光没有再往里走。
天太黑了,晚上什么也看不清,他打算就在门边休息一晚,第二日天亮了再说。
他回到门边,在门槛上坐下,上边的屋檐很宽,只要不刮妖风,雨点轻易吹不进来。
身上湿漉漉的,一时间没法找到东西烘干,便只将外衣解下铺在身后,包裹里的东西同样铺开来阴干。头发也拧了又拧,解下发绳,长长地披在脑后。等到第二天估计也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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