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遗光一行人赶上了好时候, 一路越走越热,等真正进入山中后,凉意四面八方来,冷冷地浸入骨头里。
赵瑛没忍住, 深深嗅了嗅扑面而来属于高山与森林的清凉气息, 笑嘻嘻道:“怪不得你一直想来呢, 这儿可是避暑胜地。”
姜遗光提醒:“我们来并非为了避暑。”
赵瑛摆手,漫不经心笑道:“我明白我明白,也就是当着你的面这么说两句而已。”
等见着骊山中的掌事人, 以及那位陈姑娘后,赵瑛就换了副面孔,一脸和善地和陈姑娘套近乎。
姜遗光也顺势叫出骊山司的几人,将新帝所赠的金印拿出来。
那几人顿时眼睛都瞪大了,腾地站起来, 好像完全不敢相信似的。
赵瑛一边写信一边笑,新帝登基后不少地方都开始大改,这段时间外边发生了不少事,骊山也不例外。
几个月过去, 姜遗光居然真的慢慢接手了骊山司, 连带着整个骊山驻地都在他的掌控下,无数书籍经卷都供他随便翻, 骊山的人都供他随便使。
她拣了一些有意思的能写的写进信里,以给凌烛回信。凌烛那人虽说有打探消息之嫌,不过有些事告诉他也无妨。
然后她就得知了凌烛最近恐怕又要入镜的消息, 不禁有些担心起来。
“他这都第几回了啊?也是十六。”赵瑛对姜遗光担忧地抱怨, “也不知道他这回能不能活着出来。”
姜遗光翻书的动作停都没停,头也不抬道:“比起他, 不如先担心你自己。小心到时和我又进同一场死劫。”
他这回是第十五重了,赵瑛要是贸然和他一起,虽说对她而言不会太难,可那毕竟也是十五重后的死劫,算起来怎么都比正常时更难一些。
赵瑛摆摆手:“管他呢,真遇到了再说呗。”
她来就几乎是撩闲的,姜遗光整天忙着九鼎的阵法一事,图纸画了一堆又一堆,书翻了一沓又一沓,有时房里的灯一开就是一整晚。要不是入镜人身体特殊,就他这么个拼命的法子,恐怕早就归西了。
比起来赵瑛就“清闲”很多,每天都在骊山里转悠,或是去群山外普通人家居住的地方瞅瞅,凌烛告诉过她新帝的变革,但有些东西不亲眼看看还是感觉不出来的。
新帝刚登基,对一些老臣不免客气,有几个老臣就想趁机拿捏住新帝,结果被直接掀了下去,快刀斩乱麻地把位置上都换上了自己的人。
其中有不少还都是入镜人。
能成为入镜人,谋略、心志怎么都比那些个贪腐的官僚强多了。慢慢给他们官儿,这些人或许不稀罕,只会消极应付。
可一口气给他们封官,再让旧官员眼气儿抢,就像有些人明摆着给的东西不要,一旦有人争抢,马上就来劲儿一样。入镜人们就算瞧不上官位,但只要有人来争,他们都会为了守住这个位置而无所不用其极。
等他们真正拿了官印,穿了官服后,不论他们是借着这个身份肆意横行,还是靠着这身官皮担忧百姓,都在新帝预料之中且能接受的。
她认为,入镜人大多扭曲的原因,除了死劫折磨外,镜外他们几乎从不和普通百姓打交道也是一点。
普通老百姓不知道他们背负了多少,而每一个入镜人远离普通百姓,只亲近同类,都会不再理解普通人的想法,并渐渐变得孤僻、刁钻。很多时候更是会生出愤世嫉俗的诸如“凭什么只有我痛苦”“不如天下人一起陪葬”的疯狂念头。
所以,她才想扭转这一切。
入镜人们不管出于什么原因都好,他们必须去看看普通老百姓的生活,亲自体验一番,这多少能减轻他们的痛苦。如果能让入镜人感觉他们自己是在做好事,拯救天下苍生,那就更是值得。
而百姓们也必须记着,他们的安稳日子,大多是靠入镜人的牺牲换来的。
赵瑛觉得这点还不错,现在她在骊山,因为入镜人的身份几乎是横着走,有时去往附近城镇,因为入镜人的身份十分受追捧,倒叫她浮躁的心慢慢沉静下来。
除此外,新帝刚登基还颁布了不少其他政策,譬如大梁所有天子庙中的天子像一律重建,新的天子塑像自然是按她的容貌来。
再譬如,每一县、每一乡都设置驱邪司,兴修道路和房屋,设信使,房屋道路都建的规整。建好后便要求所有人必须住在以驱邪司为中心的附近,不得离群索居,不得独自住在偏僻处,以免什么时候被灭门了都不知道。
这样一来,不论哪里发生鬼祸,其他入镜人都能很快知道。邪司也可以最快地赶过去处理,争取用最短的时间压下去,不要闹得太大。
新帝也不是一味的手段强硬,在赵瑛看来,她似乎十分懂得如何拿捏住某类人,就像她的新政,对绝大多数入镜人而言,都是大好事。
骊山的群山外有城镇,自然也有天子庙。赵瑛眼看着新的天子像一天天雕好,更换那日还特地叫上姜遗光一块儿去看热闹。
他们排在人群中,随大流进去一块儿上香、捐香火后,又顺着汹涌的人潮慢慢挤出了门。
赵瑛低声对姜遗光道:“你也看出来了吧?”
新的天子像和女帝本人的模样有七八分相似,乍看过去绝不会认错。她这是……想用和先帝一样的办法救更多人。
这叫赵瑛不由自主地沉默了一路,等回去后才问,这方法究竟是从什么地方得来的?居然真的有用吗?为什么?
甚至赵瑛还有种感觉,三公主登基后,比任何人都渴望着百姓们平安。
姜遗光听说她最近和凌烛一直书信往来,多嘴问了句他们都在说什么,赵瑛马上不太高兴,可还是答了。
姜遗光隐约感觉到一丝不和谐之处。
原来住在一起时没发现。现在不住一块儿了,十天半个月往京城一趟送信合适,七八天呢?五六天呢?他们有这么多话可以聊吗?
姜遗光起了疑心,就要求赵瑛把他们最近的书信都拿出来看看。赵瑛虽然给了,可她心里很不服气,出言讽刺道:“查出什么了吗?我们的骊山司主使?”
这家伙疑心病又犯了吧?一天天的以为谁都要害他?
姜遗光没在意,把信从头到尾翻了一边。
不会有错,那种感觉更强了几分。
凌烛一直打探的并不是骊山司,而是他本人!
赵瑛不是不懂保密,但凌烛和她关系不错,又一直在悄悄引导赵瑛,让她说出更多关于自己的事,时间久了,赵瑛也渐渐没那么注重这些,说得越来越多。
除了这些外,一切如常。
凌烛他为什么这么关注自己?就因为他们共事过几次?还是说他想打听骊山司的秘密?
既然这么想了解骊山,为什么不亲自来呢?骊山一直缺人手,他愿意来绝对是件好事。
他干脆写了封信,直接邀请凌烛过来。
不出意料,凌烛拒绝了,说自己对阵法一窍不通,来了也帮不上忙。再有,陛下给他封了官,颁了牌匾,直到现在他的家人们才知道他在外面做什么,无一不为此动容。
难道是他怀疑错了??
姜遗光暂时压下这件事,继续忙着在骊山中也实行新政。
幕后之人显然很不想看到改变,更希望把鬼怪的消息压着,维持原状就好。他和新帝就偏要大张旗鼓宣扬。
不论是骊山还是京城,他们相信,那人不可能不知道。
他会怎么做呢?
他们已经出招了,就等着对方的回应。
……
骊山司这段时间扩充了不少人手,大多都是对古物颇有研究之辈。其中还有几位入镜人。
姜遗光不知道其中有没有那人的眼线,不过有也无所谓,他正担心那人始终不出来。安插眼线也好,他等着那人出手。
但新来的那些人都没什么异样,十分安分守己。反而一些老人,总想着打听什么。
……
午后,京城,凌烛留在自己的小院里,忙碌大半天天正要睡下。忽地,一声清脆鸟鸣响起,而后是三声扣窗。
一听到动静,他马上就从床边暗格拨开机关,拉出一条小抽屉,抽屉里放了他这些时日观察所得。
他拿起这几张纸,叠好,快步走出去。
屋外没有人,只有一棵开了不知名花朵的树。树上有个鸟窝,叫声细嫩的小鸟跳来跳去。
凌烛借着伸懒腰随手把信件塞进树杈中,而后和没事人一样离去,好像他只是坐闷了,出来散散心。
在他走后,一道身影一闪而过。
再看去,树影摇曳中,那封信早已不见了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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