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婧瑶自觉一向不会低估人性的恶,可每一次都会被谭海龙的所作所为反复刷新认知的下线。
“除了他们仨的,其余的那些东西又是谁的?”她像是在询问,又像是在喃喃自语。
林嘉凡弯腰用戴着手套的手拿起了一个玻璃弹珠瞧了瞧,转身走到了屋门前向外望着逐渐热络起来的永庄村,神色莫名:“所以罗教练觉得谭海龙为什么执着于守着这里?”
“永庄村外来务工人口多,父母都在外打工自然就对家里小孩疏于照顾,再加上人口流动量大,有的租客住上三个月、半年的就会选择搬走,这里对谭海龙来说简直就是天堂。”
也就是说,受害者远不止三个,数量远比警方事先预想的要多的多的多!
而且就目前的情况来看,甚至有很多潜在的受害者,警方想要寻找都会困难重重。
猥亵儿童这类的案件破案的难度一向都是大到离谱,因为受害者大多年纪太小,小到他们甚至不能够理解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是犯罪。
有相当一大部分受害者是在成长过程中才逐渐意识到曾经被猥亵的事实,但基本上那个时候案件都已经过了追诉期,就算尚且在追诉期内,也会苦于没有相关的证据从而不了了之。
还有一小部分,是受害者清楚自己被侵犯了,但家长却碍于脸面、流言蜚语等强迫他们选择沉默。
强压下了心口处泛起的不适,罗婧瑶来到了林嘉凡的身边:“谭海龙都有何金哲、安平和小土豆了,他为什么还要对别的孩子下手?”
“他是恋童癖,是罪犯,你还指望他守着一个孩子、做事有底线吗?”林嘉凡语气透着些许不易察觉的无奈:“每对一个孩子下手,谭海龙就会拿回来一件‘战利品’,并将东西送给谭天,以此来延续和反复回味在作案之时所得到的kuai感。”
“从这种举动可以看出来,他是个控制欲相当强的人。”
罗婧瑶总觉得哪里怪怪的:“既然谭海龙的控制欲很强,自然不会允许别人染指他的战利品,又怎么会把东西送给儿子呢?这未免也有点太矛盾了。”
“不矛盾,如果谭海龙觉得谭天和他是一类人,那就一切都说得通了。”林嘉凡说着,视线就落在了院子里那道小小的身影上。
“他应该是认为,将战利品送给谭天是一种形式和精神上的继承,类似于世袭爵位。”
粉唇微张,足足过了好几秒罗婧瑶才勉强消化掉了这番话中所透露出来的讯息:“可……可小天他患有自闭症啊?!”
谭天或许会情绪暴躁,但在与人交流困难和对外界感知不敏感的前提下,能主观犯罪的概率小之又小,注定无法成为谭海龙理想中的‘接班人’。
虽然她并不理解‘恋童’这项事业有什么好继承的,但过往的经验告诉她不要试图去揣摩神经病的内心。
“像是谭海龙这种控制欲强又自负的人,让他承认自己后代是一件失败的作品,还不如杀了他。”林嘉凡说到这一顿,表情变得有些奇妙:“所以他一定会想尽办法,试图把谭天训练成他理想中的模样。”
还没来得及闭上的嘴就这么张的更大了,因为过于震惊,以至于罗婧瑶难得的口吃了起来。
“你……你的……意思是,谭海龙带着谭天一起……?”
“或许情况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糟。”林嘉凡收回了目光,迈开步子走向了厨房。
看着无力趴在水槽边的朱秀兰,他斟酌着出言问道:“朱女士,你和谭天平时大概多久能回来一次?”
“如果小天课程不紧张的话,就一周一次,要是赶上学校有什么特殊安排,偶尔也会两三周才回来一趟。”朱秀兰不确定他为什么突然这么问,放在理石台面上的双手不安的握成了拳。
“大抵是环境的原因吧,小天他似乎更喜欢城里,清静。每次在村里的时候,他总会变得格外的暴躁。”
听到这,林嘉凡不着痕迹的一挑眉:“这期间谭海龙会独自带着小天消失一段时间吗?一个小时?两个小时?”
话音未落,朱秀兰的脸就以一个肉眼所见的速度变的惨白:“林警官,你的意思是……是……他对小天也下手了?!”
“谭海龙!!!你这个畜生,你不得好死!”在悲鸣一声后,女人双腿一软就跪坐在了地上。
罗婧瑶见状急忙冲进了厨房里,双手略微用力便把对方搀扶到了一旁的椅子上:“兰姐,林警官不是那个意思,警方就是在怀疑谭海龙有可能带着小天去过他用来关押那些孩子的地方。”
“真的?”朱秀兰有些失焦了的眼睛慢慢恢复了一些光亮。
肯定的‘嗯’了一声,罗婧瑶又问:“所以你知不知道,他平时都带小天去哪里?”
“不一定,有时候说是去地里,有时候又说去租户家里。”对于没能帮上什么忙,朱秀兰感到十分的抱歉:“其实小天的这个情况,他带着出门我是不同意的,但他毕竟是孩子的父亲,又振振有词的说小天需要多多接触别人以后才能更好的融入社会,我就被说服了。”
“我真的不知道他把孩子关在哪里了,在今天之前,我从未想过……”
安抚似的拍了拍女人的后背,罗婧瑶用眼神无声的询问着门口处站着的林嘉凡。
在原地沉默着思索了好半晌,林嘉凡猛地抬起了头:“谭天好像还挺喜欢画画的,现在家里还有他之前的画吗?”
“有的!有的!”朱秀兰瞬间就起了身,慌里慌张的一头钻进了另一间卧室。
不多久,她就捧了厚厚的一沓画纸从里面出了来。
第九十九章
庞光率先从朱秀兰的手里接过了那沓画纸, 很快众人就围在了茶几旁边,一张一张的仔细看了起来。
谭天的画大多颜色阴暗,就算罗婧瑶不懂太多的心理学, 也能从那些画中感受到无边的压抑和挣扎。
每隔几张, 她就能在看见一幅有关于猫的尸体的画,这个主题算是谭天过往的画作中难得明亮的一抹色彩。
浓郁的红色刺痛了在场所有人的眼, 足以证明何金哲的报复到底给他带来了多大的冲击与伤害。
如今才明白了一切的朱秀兰只觉得心痛到呼吸困难, 再也无法忍受的起身来到了院子里,把男孩搂紧怀中发出了破碎的哭泣声。
除却有关于猫的画, 余下的大多是白纸上胡乱的铺满了一些图案和线条,乍一看让人完全摸不到头绪。
待到将那些画全都翻看了一遍后,庞光对着满茶几、满地的纸张深深的叹了一口气:“这上面的图案和线条到底代表的是什么, 怕是只有谭天自己清楚, 奈何他就是不会与人交流啊!”
“真希望我有读心之类的超能力, 这样就不用站在这里只能挠头了。”
在小青年碎碎念的过程中, 罗婧瑶的目光一直未从那些表面上看起来毫无意义的画上离开, 忽然她缓缓地眯起了一双眸子, 不确定的反复左右歪了歪头。
最终,她弯下了腰, 从一堆画里抽出了几张。
这些杂乱的线条在她看来好像……好像她曾在案发现场看到的那些用于限制小土豆行动的铁栏杆啊!
回过神, 罗婧瑶就听到了林嘉凡的声音。
“虽然在和人交流方面存在着一定的障碍,但从这些画就可以看出, 谭天还是能通过别的方式表达出内心的想法的, 就是旁人未必能看的懂。”
言罢,林嘉凡迟疑了两秒, 还是缓步走到了院中相互依偎着的母子二人面前。
“朱女士,我们有几个问题想要问问谭天, 不知道方不方便。”他凝声道。
“这……”朱秀兰在听到这个请求后,是有些犹豫不决的:“这么多年,小天连妈妈都没叫过几声。林警官,不是我这个当妈的不讲理,你们就是问了怕也没什么收获。”
“总要试试的,还有个孩子在等着我们去救。”林嘉凡定定的盯着他们回道,神情坚定。
朱秀兰嘴唇微动,到底没能说出什么拒绝的话来。
只见她轻轻的垂下了原本环着谭天瘦弱肩膀的双手,顺势把头扭向了一边,显然是同意了。
林嘉凡则是蹲下了身,试图在一个相对平等的高度与面前的男孩进行一下眼神上的交流。
但可惜的是,谭天一直垂着头,似乎外界的各种声音对他来说没有任何的意义,都不如自己掌心的纹路令他感兴趣。
意料之中的反应倒是没给林嘉凡带来什么挫败感,想了想他还是从兜里掏出了三张照片,试探性的依次递到了男孩的眼皮子底下:“小天,你有没有见过他们?”
在面对何金哲和安平的照片时,谭天都是一副毫无所觉的模样,直到小土豆的那张脸出现在他的眼前,他才终于有了点不一样的反应。
敏锐的察觉到了男孩出现了视线追随,林嘉凡试探性的把小土豆的照片往上抬了抬,果然对方就跟着抬起了头。
这时,他抽空转头问了一句:“谭海龙单独带他出去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好像也没多久,大概几个月前?”朱秀兰给出了一个模糊的答案。
不过也已经足够了,林嘉凡在心里算了一下,很有可能得到小土豆后,谭海龙才开始正式执行‘培养接班人’的计划。在那之前,应该就只是试探性的送了一些‘战利品’。
所以到底是什么刺激了谭海龙心态上的转变呢?会是安平的死亡吗?真正的原因或许只有当事人自己才清楚了。
将繁杂的思绪暂时抛在了一边,林嘉凡复又看向了谭天:“你爸爸是不带你去见过他?你知道他的名字吗?他叫小土豆。”
“可不可以告诉我们,他在哪里?”
“……”
回应他的是男孩固有的沉默,在静静的盯着照片看了好一会儿后,竟又重新把头低了回去。
一边的朱秀兰则是无声的叹了一口气:“康复学校的老师说,小天不仅在表达不出来,有时候对过于复杂的指令也很难理解的了。”
罗婧瑶此时正站在客厅里,透过窗户将院子里的一切尽收眼底,却在听到朱秀兰的这句话后,忽然萌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虽然谭天无法理解林嘉凡的问话,但光凭他对小土豆的照片有反应,就能证明他确实是见过小土豆的。
假设谭海龙真的带着男孩去过囚禁小土豆的地方,那么谭天见到的没准是被关在栏杆后的小土豆!
想到这,她抓着刚刚挑出来的那几幅画快步来到了林嘉凡的身边,从男人手中拿过小土豆的照片放在了画上:“小天,见过他吗?”
横竖交叉的黑色线条再配上小土豆那张稚嫩的脸,几乎在一瞬间谭天就被刺激的发了狂。
他先是胡乱的用力挥了两下手,在将罗婧瑶手中的照片与画纸打落在地之后,就猛地朝着大门外冲了出去!
众人见状急忙跟着追了上去,朱秀兰更是一边跑一边担心的呼唤着:“小天!小天我是妈妈啊小天!”
最前面的谭天对于母亲的哭喊声却是充耳不闻,在路过一处小胡同时,毫不犹豫的就拐了进去。
看出点端倪的林嘉凡伸出手制止了朱秀兰的嚎叫,带领着大家伙也相继进了那条胡同。
一群人就这么跟在谭天的身后七拐八拐的,最后来到了村子的东北角,停在了一处自建的民房外。
整整憋了一路的朱秀兰见自家儿子总算停了下来,便迫不及待的上前将其紧紧地抱了住,急切的开始了嘘寒问暖。
庞光的个子足够高,微微踮起脚越过外面的红砖墙朝里面看了看:“林队,院子里杂草都有小腿高了,看着里面应该是没人住。”
“不可能啊!”朱秀兰下意识的反驳:“这个房子也是我家自己盖的,谭海龙早就把它租出去了,还是签的五年长租呢!”
听她这么说完,林嘉凡等人均是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目光盯着她看。
过了几秒,朱秀兰像是反应过来了什么,脸色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
林嘉凡这会儿也没多余的精力去照看女人的心情,在取得对方的同意后,就吩咐手底下的人把外面的院门给破了。
里面的自建房是标准的两室一厅格局,基本上从窗户就能将室内的情况瞧个八九不离十,屋子里似乎没有任何一点人类居住过的痕迹。
果然,在成功开锁进去晃了一圈后,警方连根毛都没发现。
一行人迷茫间,只听到留在外面的朱秀兰发出了一声惊呼:“小天,你去哪儿?!”
林嘉凡和罗婧瑶等人从屋子里一出来,入目的就是男孩那道径直跑向了后院的身影。
等到他们也抵达了自建房的后身时,只见谭天正在那一片荒芜的黄土地上无助的徘徊着,似乎失去了方向。
随着林嘉凡的一声令下,众人很快就开始对这片黄土地进行了细致的搜查。
约莫几分钟后,伴随着庞光的大呼小叫,被一层薄薄的黄土掩盖住的木板门出现在了大家的眼前。用强力铁钳剪断了上面挂着的铁锁链,接着那扇木板门便被缓缓地被抬起,过程中还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吱嘎声。
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淡淡的腥臭味,望着门下方藏匿着的黑洞洞的地窖口,林嘉凡在警告式的斜睨了一眼跃跃欲试的罗婧瑶后,这才摸出了腰间的配枪,率先顺着那把破旧的木质梯子跳了下去。
罗婧瑶无意识的屏住了呼吸,站在朱秀兰母子身边,眼睁睁的看着警方的人一个接着一个消失在了那个黑洞里。
好在没过多久,下面就传来了庞光的欢呼:“找到了!还有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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