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沙婆婆。”爷爷见陈实醒来,也是松了口气。
那老婆婆放下手中奇特的乐器,嘿嘿笑道:“老陈头,都是自己人,客气什么?若非你的水
火荡炼,单凭我的招魂术,可未必能从阴间把小十寻回来。就算召回,尸体只怕也腐烂了。”
爷爷散去头顶的那团水和火,看向陈实,询问道:“小十,你感觉如何?胸口还痛么?”
陈实想要说话,却嗓子沙哑,发不出声音。
“他死了七天,尸体都凉透了,能在头七把他拉回来就不错了。”
沙婆婆凑到陈实跟前,掰开陈实的嘴巴往里面瞅了瞅,笑道,“喉咙的肌肉松弛了,还不能
说话。等他逐渐温暖起来,熟悉自己的尸体,就可以说话了。”
“是身体,不是尸体。”爷爷纠正她。
“没差,没差。”
沙婆婆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缝,道,“老陈头手段不坏,这水火荡炼令人羡慕得紧,修炼尸解
仙的玩意儿被你用在小十身上,嘿嘿……这次我救了你孙儿,你是不是把这水火荡炼传给我?”
爷爷警觉,摇头道:“请你出手,我是付了钱的。不过我日子不多了,沙婆婆若是答应我,
成为小十的干娘,我便将水火荡炼倾囊相授。”
“成为小十的干娘?”
沙婆婆脸色顿变,看了躺在床上的陈实一眼,踟蹰道,“成为他的干娘么?只怕老身的命没
有那么硬……要不要赌一把?嘿嘿嘿……我不敢呀!”
她带着哭腔道:“老陈头,你临终前是想将这烫手山芋送出去么?你也在害怕对不对?这笔
富贵我不敢接呀!我怕我接不住,成为罪人……”
说到这里,她情绪失控,哭哭啼啼。
躺在床上的陈实有些不解:“老婆婆怎么哭了?她为何说自己会成为罪人?”
又过一段时间,陈实能够说话了,要水喝。
沙婆婆给他喝了水,便开始撵人,看着爷爷将还不能动弹的陈实送到木车上,她不知触动了
哪根弦,又哭哭啼啼起来。
“老陈头,你死了可不能把水火荡炼带到坟墓里去啊!”
她哭着道,“你把它传给我,我给你披麻戴孝当女儿都行!”
爷爷头也不抬:“你来做小十干娘。”
“不干!”
沙婆婆拒绝得很干脆,“你还是把水火荡炼带到坟墓里去吧,老身到时候掘你的坟!”
甲马符渐渐流转,木车缓缓启动。
黑锅迈开轻快的脚步跑在车前头,陈实躺在车上一颠一颠的,身体左右摇晃,木车离开沙婆
婆所在的村庄。
陈实勉强向外看去,村庄很陌生,月祭节的时候没有来过。
“爷爷与沙婆婆很是熟悉,沙婆婆还叫我小十,知道我的乳名。”
陈实眨眨眼睛,他从前应该来过这里,只是不记得了。
“啾!啾!啾!”
爷爷在车上唤狗子,狗子回头,不解的看着走上另一条路的木车,然后欢快的跑过来。
“我们不去黄坡村,去另一个地方。”
爷爷向狗子说道,“小十的身体太凉了,血液难流通,要去至阴的养尸地养两天。”
黑锅面色严肃的点点头,又跑到木车前方带路。
陈实声音微弱,努力大着嗓门道:“黑锅,谢谢你。”
狗子微微一怔,摇了摇尾巴。
“这里是岗子村,在山北。沙婆婆是个好人,当年你出生后,她还来抱过你,摸过你的根
骨,赞你根骨好得出奇。后来你县试考了五十省第一,她还过来道贺。你死……”
爷爷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和陈实说话,“你受伤后,她也很生气,为你跑前跑后,想
方设法为你招魂。将来我若是死了,给你留下一本《水火荡炼诀》,你去送给她,报答她的恩
情。”
他顿了顿,道:“她是个重情重义的人,你给了她水火荡炼诀,她就会惦记着你的好,想方
设法还你这个人情。她虽不敢做你干娘,但一定会竭尽所能保护你。”
陈实躺在车上听着车轮骨碌骨碌的声音,低声道:“爷爷不会死的。”
“嘿。”
爷爷笑出声来,摸着他的脑瓜,“傻孩子,怎么会有不死的人呢?我不敢留下来啊,月亮升
起来的时候,我怕我忍不住饥饿……”
他沉默下来。
陈实连忙转变话题,道:“爷爷,黑锅是正常的狗子么?它为何能进入阴间救我?”
“你也怀疑它么?”
爷爷目光落在黑锅身上,面色阴沉,“我也怀疑它很久了,只是抓不到它的把柄。”
狗子在前面觉察到爷孙二人的目光,不由自主打个冷战。
在陈家混口饭吃,实在太难了。
自己的狗生,怎么就这么充满坎坷?
自己明明只想做一只寻常的狗子啊。
黑锅引路,木车跟着狗子驶入山中,沿着崎岖的山路越走越远。
有些山路破败陡峭,即便是人都很难攀登上去,然而木车却骨碌骨碌的驶上去,如履平地。
过了很久,他们来到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四周都是不太高的山峰,中间是一片谷地,中央
是一处深潭,水质很纯净,清澈无比,居高向潭中望去,宛如一个外面清澈里面漆黑的眼眸。
水潭旁边是一个古老无比的山庄,树木高松,遮蔽了所有阳光,山庄里黑漆漆的,进入里面
须得适应一会才能看清四周。
黑锅连打几个喷嚏,这里实在太凉了,冻得它瑟瑟发抖。
它停在门外,没有进庄。
山庄的门额上,写着“镜湖”二字。
镜湖山庄。
陈实觉得古怪,山庄里居然没有蚊虫,他躺着不能动,按理来说早有蚊虫叮咬他了,可是一
只蚊虫也没有。
非但没有蚊虫,也听不到鸟叫,一切都静悄悄的,安静得让人有些不寒而栗。
一株大树映入陈实眼帘,那树木很粗,树皮宛如一片片龙鳞,倒着生长,树身笔直,三五人
才能抱得过来。
树下停着一口棺材,黑漆漆的,直立着,靠着树身。
陈实转动眼珠,想看得仔细些,不过第二株龙鳞大树和竖棺已经映入眼帘。
然后是第三株大树,第三口黑棺。
木车停在山庄中央的一株龙鳞大树下,这株树下也有一口竖起的黑棺,棺材不大,应该不是
给成年人用的。
爷爷掀开棺材,把陈实放了进去,又盖上棺材盖。
说来也怪,这里冷得出奇,但陈实躺进棺材里,却觉得身体渐渐暖和起来。
他的心脏也渐渐跳动,越来越有力。
更让他觉得奇怪的是,他躺入棺材中,居然一片心平气和,内心无比安宁,仿佛对这里很是
熟悉。
他甚至安逸的睡去,直到爷爷将棺材打开,他才醒来。
爷爷摸了摸他的手,手掌已经温暖,心脏也跳动得很是有力。
陈实从竖棺中走出来,活动一下手脚,只觉身体已经恢复如前,只是他有着满肚子的疑问。
“爷爷,我以前来过这里?”
“嗯。”
“我以前就躺在这口小棺材里?”
“嗯。”
“我上次来这里时,也像现在这样?”
“比这次更严重。上次你……受了重伤。”
陈实想了想,试探道:“是我考了五十省第一的孩秀才那次么?我在这里睡了多久?”
“是的,很久了。”爷爷闷声闷气道。
他收拾好木车,看了过来。
陈实郑重的合上棺材板,对自己的另一个“家”很是用心,唯恐损坏了。
爷孙二人上了木车,陈实望向山庄里其他竖棺,这里的竖棺有八口,其他七口黑色竖棺分布
在一株株古树下,他没有看到鬼神,不知这些棺材中是否有人在沉睡。
不过,他却隐隐觉察到几口竖棺中传来极为强大的压迫感,目光所及,压迫感便越来越强!
显然棺中有东西,很了不起的东西!
“这处养尸地,是我与几个朋友寻到的。”
爷爷控制着罗盘,木车向外驶去,道,“也不能说是朋友,只是认识,知道彼此,说过几句
话罢了。他们很怕死,和我一样怕死,因此大家聚在一起建了这个山庄。肉身放在这里,就不用
担心坏掉腐烂掉。已经有些老家伙等不及了,住了进去。但每个住进来的人,都要遵循几个不成
文的规矩。”
他顿了顿,道:“不可过问其他人出身,不可过问住进来的人是谁,不得将此地透露给外
人,每次来人不得超过两位。倘若违背,群起而攻之。嘿嘿,他们从棺材里起来的话,那就吓人
喽。”
陈实笑道:“难怪狗子没有跟进来。”
木车驶出山庄,黑锅连忙凑上来,在狗子不远处还停着一辆车辇,很是华丽。
不像爷爷的木车这般土气,那辆车辇以木为框架,铜为轩辕,金为点缀,珠为装饰,车顶覆
以华盖,车前四匹骏马,即便是马儿也披挂着金银铠甲。
车辕上还坐着一个车夫,手提鞭子。
车中坐着一位王孙贵胄般的人物,白衣胜雪,剑眉星目,丰神俊朗,有一种雍容气度。
见到爷孙二人出来,那白衣胜雪的男子这才起身,款款下车。
他腰间配着一柄长剑,剑鞘是大漆鞘,有着菱形纹理,中间较窄,如女子束腰,剑柄和鞘尾
皆是由玳瑁雕琢打磨而成,很是华美,引人瞩目。
白衣男子剑柄朝下佩戴,身姿颀长,步履从容。
他离开那辆车辇后,只见车辇前的四匹骏马,竟然飞速石化,变成了四匹石马!
而那驾车的车夫竟然也自化作一尊陶俑,犹自扬起手中的缰绳,做约束马匹之状。
陈实正自惊异,只见白衣男子已经来到爷孙二人身边,向两人欠身见礼。
爷爷也自欠身见礼。
“许久不见,陈师风采依旧。
“不敢。萧王孙风度翩翩,我远不及也。”
两人客套两句。
那萧王孙目光落在陈实脸上,深深看他一眼,赞道:“水火荡炼,果是不凡。”
爷爷瞳孔微缩。
陈实有一种发毛的感觉,仿佛又被一头受伤的豹子盯上,心中纳闷:“爷爷怎么又动了杀
心?”
萧王孙也感应到那股杀机,没有多说什么,道:“告罪。”说罢,径自走入庄中。
陈实回头看去,只见萧王孙来到一口竖起的棺椁前。那棺椁像是一栋小房子,高一丈二,长
一丈八,表面刻满了华丽至极的符箓,各种符文让人眼花缭乱。
那棺椁的棺材板自动掀开,飞了出来,接着又从棺椁中飞出一块黄橙橙的棺材板,然后又飞
出银光闪闪的棺材板,接着便是一块金光灿灿的棺材板,最后飞出一块玉质板材,与正常的棺材
板差不多大。
萧王孙走入棺中,一重又一重的棺材板相继飞入棺中,将他封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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