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征完全醒来已经是三天后了。
他在医疗舱中睁开眼,破碎的记忆片段如同闪回的画面快速在脑海中重播放映。
那些片段的内容十分相似却又不尽相同,一幕一幕像是无数个平行时空对同一事件的不同反应。唯一相同的是,画面中的自己都是赤裸的,欧恩则一件服装都没脱。
而在那些许许多多个类似的记忆中,有某些画面不曾变过:欧恩写满温柔耐心的蓝宝石色眼眸,地上越堆越高的白色纸巾,棉被里头的一片漆黑,以及满腔不可言说的愤怒。
夙征无法依靠这些片段拼凑出完整的时间线。脑袋很痛,虽然身体的活力恢復了,可内心的空虚却好似从中毒那几日迟迟得不到的满足中延续下来了。
又累又懒。
像睡过久后身体进入懒散期的愚钝感。
夙征离开医疗舱去洗了个冷水澡,他希望自己可以快点清醒过来,不要再被那可怕的发情毒素所支配。
莲蓬头底下,夙征明显瘦了一圈,原本就修长的身形更显消瘦。
他看了眼终端上头的时间,原来已经过了三天。儘管记忆有所缺失,他依然从仅有的线索判断出这三天都是欧恩在照顾他。
既然如此,这段期间他没有被标记,也没发生过任何肉体关係便足以说明许多问题。
冰凉的水从脑袋淋下,却没办法替他杂乱的思绪理出几分冷静的头绪来。
他低下头看了看小腿侧方,曾被不知名生物咬中的伤处一片光滑,什么疤痕都没留下。如同他本该被标记的后颈。如同这三天的越界。
一切,彷彿随着他体内毒素的清除而烟消云散,什么都没留下。
夙征关上水,用热风吹乾身体后穿上衣服走了出去。
他想见欧恩,即便他们之间的关係并没有因为此段插曲而產生变化,他依旧想见他。
至少……得跟他说声谢谢……
毕竟受慾望折磨的自己……应当是很烦人的……
夙征最后是在另一间高级医疗舱里头找到的欧恩,两位医疗人员正守在他的医疗舱旁,不停地往里头添加药剂。
见他出现,也只是转头看了他一眼后又继续工作,没有任何表示。
这是我可以留在这里的意思吧?
夙征心安理得地留下来了。
两位医疗人员他都不认识,但其中一位他却是清楚身分的,中央医学研究院的院长。
若是无伤大雅的小情况不会需要他特地飞到这里来坐镇,夙征顿时十分担心。
他不敢出声打扰,只是静静地待在一旁。他想他失去理性的三天里,欧恩肯定吃了许多苦,不然为什么明明是他中毒,欧恩的情况看着却比他更严重?
难道在他解毒后的这段时间内又发生了其他状况吗?
夙征将自己缩进角落里望着欧恩,静静地、一动不动,完全沉入自己左右拉扯的思绪中。
欧恩的情况时好时坏,这让夙征自清醒后摇摆不定的心越加动摇了。
他想,从他中了情毒后谁都不要,就只接受欧恩的情况下来看,他对欧恩不是没有好感,只是在成年人的世界里,不是两情相悦就能走向美好结局,所以他一直没有接受欧恩的示好。
「如果今天欧恩有个三长两短,你是否会后悔?」夙征问了自己这个问题。
他想,他是不后悔的,只是对欧恩有愧疚。
毕竟他从来都不愿意欠别人人情。
所以,欧恩──
夙征的目光温柔且沉静,如阳光亲临的、大海深处最静謐的那片海域。
就当作是我自己的私心,也当作是对你这两辈子爱恋的回报。
如果你能挺过来,我们就开始。
我接受你的提议,我们可以当一对以契约和时效建立起来的伴侣。
只要你……清醒过来……
夙征自从进了欧恩的病房后就没有挪过脚步,宛若一座无悲无喜的雕像,冷眼看着病房内的所有动静。
很偶尔,只有在红色灯光闪烁的时候,他的目光中才有有几分波动,然后又随着绿色灯亮之后,重回平静。
医疗人员有时会看向夙征的方向,然后又快速收回目光,摇头叹息。夙征不明白他们的感慨从何而来,他也不在意,只是痴痴地望着欧恩的方向,期望他度过这次难关。
夙征在那里一站就是12小时。到了后半夜欧恩的情况终于稳定下来,夙征见医疗人员松了一口气,将一应药剂收回推车上,准备离开后才敢上前去询问情况。
院长简单将事情的经过解释了一番,当夙征听见欧恩是因为过多的抑制剂导致的体内激素紊乱时,差点克制不住地踉蹌几步。
他伸手扶住墙壁,在院长的一阵叮嘱中抬不起头。
「那他现在……一切都没事了吗?」他问得小心翼翼。
「你说呢?」院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夙征愕然回头,仔细感受了一下,发现欧恩那属于哨兵的压迫感还在后才松了口气。
幸好──
夙征连忙追出去:「谢谢二位!」
院长头也不回地走了,只有跟在身后的那位医疗人员回身朝夙征鞠了躬,才又追在院长身后离开。
送走人,夙征来到欧恩的医疗舱前,忍不住将手贴到透明的观测窗上,他发现欧恩瘦了许多,双颊凹陷颧骨凸起,黑眼圈又深又重,下巴上还冒了一小圈青灰色的鬍渣。
那是一种连医疗恢復液都无法消除的疲惫。
他将额头靠上去,轻叹着笑了。
该说你傻还是聪明呢?
这下是真的被你绑住,想离开都没办法了……
欧恩整整昏睡了一天一夜才醒来,这次夙征从头到尾都守在他旁边,为的就是让欧恩能在醒过来的第一时间见到他。
期间王后也打了电话来关心状况,说自己很想去探望欧恩,却又怕造成前线不必要的麻烦,只能作罢。
夙征一见到芙拉,心中无以復加的愧疚感重新袭捲而来,「我很抱歉,王后殿下。这已经是王子殿下第二次因为我而遭受生命威胁,我难辞其咎。」
「这是他自己的选择,我不会怪你。只是作为一位母亲,我想拜託你一件事。」
「殿下请说。」
「等他醒来的那几天,能煮些好吃的东西给他吃的话,我会万分感激的。」
「当然没问题。」
「那我就先谢谢你了。」王后微笑,眼中的情绪夹杂着欣慰与心疼。
「这是我应该做的。」
芙拉见夙征那副耿直的公事公办模样,在心中叹了口气,「欧恩那孩子从小就固执,看上的东西哪怕等上再久都一定会要到手。所以……如果你不喜欢他,一定要明明白白跟他说清楚,否则他会纠缠你一辈子的。」
夙征朝芙拉鞠躬致歉,「是,我明白,抱歉让您担心了。」
「我是担心你被他耽误了寻找自己幸福的机会。」
夙征愣了愣,下意识想要再官方回应些什么,却被芙拉早一步看透,抢先道:「等欧恩醒了让他给我报个平安吧,这几天就麻烦你了,晚安。」
夙征收回满腔的说词道:「晚安。」
夙征结束通话后,再次将视线移回观察窗,却猝不及防和欧恩对上眼。
他眼里写满惊喜,快步走上前道:「你醒了!」他将手贴在了玻璃上。
欧恩明明听不见外头的声响,却好似明白夙征在说什么,他点点头,给夙征一个安抚的微笑。
欧恩看着深爱的男子又回到自己熟悉的模样,心中一阵感慨,真好,可为什么又有些悵然若失?
他静静看着一层玻璃之外开朗了几分的夙征,他的身上好似掉落了某些枷锁,连笑容都阳光了几分,嘴里喋喋不休地说着话,像在树梢上唱歌的小鸟,欢乐又雀跃。
欧恩忍不住想再摸摸他的脸颊,他已经开始怀念过去三天,喜欢用脸轻蹭他的掌心,依恋他的夙征。
那个时候的他,像被夙征给深爱着。
医疗舱中的淡蓝色液体让欧恩的世界垄罩进一层蓝色之中,他彷彿孤身待在深不见底的大海中,与世隔绝。他将手隔着玻璃贴上夙征的掌心,只摸到一片冰凉。
他想这就是他们真实的距离。
看起来无比靠近,其实隔着一层打不破的阻隔,谁也无法真正接触到谁。
却突然间,医疗舱内的液体开始减少,欧恩的双脚慢慢站立在舱底上,夙征打开顶上的盖子,将手伸进舱里道,「我拉你出来。」
夙征的脸部表情被头顶的灯光给挡住,看不真切,但从语气来看,欧恩彷彿能在脑海中勾勒出他笑弯眼睛的颯爽模样,他不自觉将手伸向他,然后被大力握住。
啪──
夙征的手用力扣住他掌心的那一瞬,欧恩像是终于从幻境中清醒过来,眼前模糊的一切瞬间变得清晰,他被夙征给拉了上去,在看见夙征笑着问他:「都好些了吗?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时,他才知道──
原来,他们之间的玻璃,是可以透过其他方法绕过去的。
他抑制不住一把抱住夙征,手臂用力紧紧将人锁进怀里:「你没事了,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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