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息狠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出声,却掩不住她眼里的恐惧。
面前的男人一身银袍,腰间挂着一枚龙黄玉佩,他的脸虽然苍老瘦削了不少,可那双阴鸷的眸子她这辈子都忘不了
“长松息,我可真小看你了。”男人声音沙哑,呼吸中还带着淡淡的恶臭味,“胆子不小,竟跑到山樾来了。”
“放开我。”松息的声音颤抖着,她想掰开捏住她肩的手,却只惹得男人愈加大力,她疼得皱起了眉头。
“眼神不错,长松息。”
松息恶心至极,鼓足劲往男人裆下一踹,男人松手避开,冷笑一声,“这次想跑,没那么容易。”
松息趔趄着后退了一步,她知道自己应该扭头就跑,可双腿却不听使唤地杵在原地,光看着那只手再次向她伸来,她就窒息地快失去意识了。
“怡王。”
一个冷冽的声音将她从泥潭中拉出来,她看见来人眼泪差点不争气地流出来。
宁擎大步走过来,淡淡地问道:“怡王,这是?”
怡王收回手负在身后,看着她阴笑道:“无事,以为遇到了故人,我认错了。”
宁擎面无表情地瞥了她一眼,“怡王这边请。”
怡王唇角勾起,转身上了马车。
马车上还坐着一个二十出头的男子,一身紫金流云锦袍衬得他那双丹凤眼妖媚至极。
江冶薄唇轻启,声音也轻飘飘的,“王叔,出了何事?”
怡王江宗摸着拇指上的玉扳指,嘴角一勾,“太子猜我方才遇到谁了?”
江冶刚刚在跟景知隐交谈,没有注意到江宗是跟何人起了争执,“王叔在山樾还有故人?”
“太子也认识。”江宗饶有趣味地撩开窗帷看外面的人来人往,漫不经心说道:“长松息。”
江冶幽黑的眸子里闪过一丝诧异,但随即又若无其事道:“哦?王叔莫不是认错了?”
江宗轻轻一笑,“错不了。”
-
四年前,水饶怡王府,一女子被领到了王府的水榭凉亭。
“怡王殿下。”
江宗瞥了眼面前颔首行礼的女子,皱了下眉,继续作画,“你擅长兵器机关?”
“会一点。”
江宗又皱了皱眉,抬头看着她问道:“你叫什么?”
“长松息。”
她穿着一身灰麻布衣却昂首挺胸,那双明亮有神的眼睛直视着他,眼里丝毫没有忌惮,他忽而觉得有趣,放下手中的笔,说道:“跟我来书房。”
江宗从书阁中拿出几张图纸,“你说说这几个机关。”
松息接过图纸,看了一会儿,有条不紊地解释起每个机关的用途,原理和设置时的注意事项。
江宗又多了几分兴趣,“你师从何人?”
“我没有师父,只是打小喜欢看书,自己摸索学会的。”
江宗笑了笑,转动着手上的扳指,“听闻你自小无亲无故,全靠卖些机关兵器图纸为生,本王手下有个差事很适合你,不知你可否愿意?”
“多谢怡王赏识。”
松息被安置到王府的偏院,第二日,她刚起来,便来了好几个丫鬟来给她梳妆打扮。
她不喜欢自己的衣服,簪子坠子还挂了一脑袋,她只觉得浑身不自在。
她被领到江宗的书房门口,江宗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十分满意,“跟我去宫里。”
她一路上忐忑不安,本以为怡王是请她来做兵器机关的,可现在被弄成这副模样带去宫里,只怕是有别的意图。
江宗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解释道:“太子殿下对机关有几分兴趣,只是这宫里的人知之甚少,你若是能替太子解惑答疑,自然是少不了赏赐的。”
到了东宫,她见到了才十五六岁的江冶。
松息比他高小半个脑袋,江冶不屑地看了她一眼,“王叔,不是说今日带那位擅长机关之术的人来吗?”
“就是她。”
“她?”
松息行了个不标准的礼,“见过太子殿下。”
江冶这才仔细打量起她,他还是觉得有些难以置信,试探着考了她几个问题,她都对答如流。他又翻出几张机关图纸,她也解释得头头是道,甚至还将他有疑惑的地方也讲解清楚了。
“你叫什么?”
“长松息。”
“长松息,”江冶走到她面前,抬眼看着她,“从明日起,你每日未时进宫作伴读。”
“谢太子殿下。”
松息领了腰牌,跟江宗一同回了怡王府。
第二日,她准时到东宫,江冶早准备好了不少问题问她。这些问题有的比较简单,她一看便能解释明白,有的连她也要思考一番才能做出解答。交流了几个问题后,她大概了解了江冶的兴趣所在,心里也有了个粗略的教学计划。
江冶听到她说要教自己算术和什么机械原理时是十分意外的。他本以为她只是见多识广罢了,所说的无非是些经验之谈,若他不是在宫中,有机会接触更多的机关之术,她知道的,他自然也会知道。
江冶根本没指望她能给自己做老师,能解答他的问题已经很不错了,可松息给他举了几个简单的算术和机械例子后,他才意识到这女子的学识比他想象中的要丰富。他虽有些不服气,却抵不过自己的求知欲。
松息当日回王府后,江宗召她去书房问她给太子伴读的情况。松息权当是汇报工作了,一五一十把太子的兴趣和教学计划都一股脑说了出来。
江宗耐心地听她说完,摸着手上的扳指,轻轻一笑,只觉得自己有了个意外的收获。这女子超出了他的期待,或许还能助他一臂之力。
-
江宗和江冶在马车上没有再搭话。
江冶闭上眼,试着回忆出松息的模样,但脑海里只出现了一个模糊的人影。他忽然觉得有些好笑,明明是他努力要忘记的,现在可惜想不起来的也是他。
另一辆马车里,景知隐跟宁擎说着公事,却见他心不在焉的,他话说完了半晌宁擎也没有回应。
他想起刚刚在花满楼前看到了松息,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估计宁擎这样跟她脱不了干系,“你若有事,今日就先回去吧,但明日的宫宴你务必出席。还有,苏墨启那边关于怡王的罪证已经承上去了,皇上召我明日巳时入宫,你跟我一同前去。”
宁擎看了他一眼,没有推辞,立刻叫停了马车。
他下车直奔吟山岚,却听云山说松息不舒服,已经回去了,他又赶去竹南街,却不见松息在卧房休息。
他找到书房,书房门大打开,里面书架空了一大半,地上几个木箱装得满满当当。
“松息,你这是做什么?”
松息头也没抬,把怀里的书丢进箱子里,“我要回松山。”
宁擎皱了皱眉,“为何突然要回松山?”
松息默然,又从书架上抱了一堆图纸放进箱子里。
宁擎拉住她的手,“松息。”
松息条件反射地甩开他,“别拉我,我要回松山。”
宁擎怕伤到她立马松了手,她关上地上的木箱,出门去了卧房。
她收了两套衣服,又翻出应急用的银子。
宁擎在一旁看着她,“你和怡王认识?”
松息失了一下神,背上包袱和他送的剑立马要走。
宁擎抓住她的双臂拦住她,“松息!你冷静一点!”
松息垂下头,眉毛耷拉着,宁擎意识到自己声音太大了,轻轻握住她双手,“你抬头看我。”
她垂着头不说话,泪珠吧嗒吧嗒地落在了地上。
宁擎皱了皱眉,将她揽进怀里,只觉得自己胸口也堵得慌,“松息,你就这么丢下我回松山吗?”
松息抵在他胸口,顿时失了控,失声痛哭起来,“宁擎……”
“我害怕……”
宁擎抱紧她,“不怕。”
“他会……弄死我的……”
宁擎心脏猛地一紧,手上却温柔地抚着她的头,“有我在。”
松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他听的胸口也扯得一阵一阵地疼,关于她在水饶的一切,是他不让查的,现在他却有些后悔了。
-
云山回来看到书房塞满的箱子,心底泛起一阵恐慌,她立马跑去松息的房间,应门的却是宁擎。
“侯爷,公子她怎么了?还有这书房的箱子……”
宁擎压下心里的烦躁,应道:“无事,你把书房的箱子收拾出来,一会儿把晚饭送来。”
云山一头雾水,她想进去看看松息,宁擎却立马关上了门。
松息哭累了,一觉睡到了天黑。
她醒来时,宁擎还坐在她身边守着她,“饿了吗?我让云山把饭热一热。”
松息鼻头一酸,眼泪又忍不住要滚出来,她狠咬着唇,努力冷静下来。
宁擎伸手在她唇上抚了抚,“别咬了,再咬就破了。”
她听话地松开嘴唇,她看着宁擎,泪水在眼眶里泛滥,随时要溃堤,宁擎轻叹一口气,低头吻上去。
他一下又一下轻吮她的唇,她渐渐冷静下来,闭上眼开始回应起他,宁擎却停了下来,“好一些了吗?”
她深吸一口气,点点头。
云山敲门,把热好的饭送了过来,宁擎把饭菜摆好,坐在桌前,“先吃饭吧。”
他全程对怡王的事闭口不问,搞得松息心里更加内疚了。
“宁擎,”她挑了几粒饭送进嘴里,咽下后才说道:“对不起。”
宁擎抬了抬眉,没有看她。
松息也垂眼不敢看他,“再给我些时间好不好?”
宁擎面无表情地吃着饭,他脑子里乱糟糟的。
松息小心翼翼看了他一眼,见他冷着脸,心里揪地更难受了,“不要生我气嘛。”
宁擎心头一颤,转眼看她一脸委屈,叹了口气道:“不会生你的气。”
两人吃完饭,宁擎看她不打算说,也准备回去了,“我明日还有事,有事告诉暗卫,我来找你。”
她不说话,宁擎以为她又哭了,“怎么了?”
松息摇摇头,伸手勾住他指尖,“今晚不回去可以吗?”
宁擎垂眼盯着她的手,手指不自觉滑进她的掌心,她每一次柔声询问传到他耳里就变成了巫蛊之术,他根本没法拒绝,“知道了。”
他在床边坐下,打算将就一晚。
松息却愣是扒了他的衣服,拉他上了床,她躺在他怀里,心里还琢磨着到底要从哪儿跟他说起。
“松息,别乱摸。”
“啊?”
她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的手正无意识地顺着他腹部的沟壑画圈,她住手后却一时不知该把手放哪儿了,这腹上,腰上,胸上哪里都不太对,哪里都有些太好摸了。
宁擎又默默叹了一口气,不想成亲的是她,一直靠近他的也是她。他现在觉得她说得没错,他确实不够了解她,也不知道她心里到底想的是什么。
他握住她乱放的手,“好了,快睡了。”
松息闭上眼,宁擎的气息让她安心了许多,只是这么多年了,怡王还是能轻而易举地勾起她本能的恐惧。
这种恐惧是她在长安院第一次面对宁擎时和后来被瑞王绑走时都不曾有过的,因为她知道,怡王是真的会弄死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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