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真博士为何会告诉你?”
“真德秀是太学博士,他怎么可能告诉我?我是偷听到的。”刘克庄朝狱道出口望了一眼,将声音压得更低了,“这浙西路提刑司的元提刑,今天下午去了太学,把祭酒、学官全叫去了崇化堂问话。元提刑到太学来,定是为了查何太骥的案子,我想知道他查到了什么,与你有没有关系,便悄悄溜到崇化堂窗外偷听,正好听到真博士讲述此事,才知道有过这么一回事。”
时隔四年,两起案子都是在岳祠上吊,使用的都是铁链,而且都在上吊前纵火,还都发生在腊月二十九这天,显然不可能只是巧合这么简单,两者之间只怕大有关联。宋慈心里暗道:“凶手用绳子勒死何司业后,却改用铁链悬尸,莫非是为了模仿四年前巫易自尽的旧案?可凶手为何要模仿这桩旧案呢?”他想知道四年前这桩旧案的更多细节,再向刘克庄追问时,刘克庄却摇起了头:“我就听到这些,真博士没有再说更多。对了,我听元提刑提到,圣上已经知晓此案,还钦点了一位提刑来查办此案,也不知会是哪位提刑。只盼这位提刑是个好官,至少别是韦应奎那种人。”
刘克庄听来的都已经说了,宋慈想知道更多的细节,只有问汤显政、真德秀和那些知晓四年前那场大火内情的人。然而宋慈身陷囹圄,压根没机会见到这些人,即便能与这些人见面,他一个无权无势的外舍生,这些人又怎会对他据实以告?他想了一想,道:“我现在出不了大狱,四年前的旧案只有靠你回去打听了。你别等天亮,现在就回去,等打听到了什么消息,再来见我。”
“现在回去可没用,真博士他们那些学官,早就回家过年了,我现在便是回了太学,也寻不到人打听。我就留在这里陪你,等天亮了再回去。”
宋慈语气坚决:“你现在就回去。”
刘克庄见宋慈神色坚毅,不容更改,道:“好好好,你这人就是倔,我这便回去。”站起身来,收拾食盒,走到牢门处,朝狱道深处呼喊狱吏。
喊了几声,狱道深处响起脚步声,先前带刘克庄进来的那个狱吏,战战兢兢地快步跑来。
那狱吏之所以战战兢兢,是因为他身后还跟着一个身穿官服、高眉阔目的中年人。
刘克庄一眼便认出了那中年人,正是下午到太学查案的浙西路提点刑狱公事元钦。他原以为元钦像其他官员一样,除夕夜定会回家与家人团聚,没想到竟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狱吏引着元钦来到牢狱外,指着宋慈道:“元大人,就是此人。”
宋慈听到“元大人”三字,才知眼前这个中年人便是元钦。他被关入提刑司大狱已近两日,元钦一直没有现身,想不到除夕夜竟会来此。他知道元钦多半是来提审他的,但他不担心自己,反而朝刘克庄看了一眼。刘克庄违规入狱探视,这下被元钦逮个正着,不知会被如何处置。
元钦打量了宋慈几眼,又朝刘克庄看了看,留下一句“把人带到大堂”,转身走了。
“是,元大人。”狱吏弯着腰,等元钦离开后,才直起身来,掏出钥匙打开了牢门。
牢门一开,刘克庄便要出去,却被狱吏拦了回来。
“你还想出去?你知不知道,你把我给害惨了!”狱吏骂骂咧咧道,押了宋慈出去,却把刘克庄锁在了牢狱里。
刘克庄抓着牢门,道:“牢头大哥,我又没犯事,你关我做甚?”
狱吏不予理睬,押着宋慈出了大狱,直向提刑司大堂而去。
提刑司大堂早已点起灯火,元钦端坐于中堂案桌之后。宋慈被押入大堂后,元钦示意那狱吏退下。如此一来,偌大一个提刑司大堂,只剩下元钦和宋慈两人。
元钦抬起头:“你就是宋慈?”
“是。”
“坐吧。”
宋慈原以为元钦深夜提审他,自然要他在堂下跪地候审,就算念在他太学生的身份不让下跪,那也该站着,没想到竟会叫他坐下。大堂里只有一条凳子,就摆在他身边,看起来是专门为他准备的。他也不推辞,在凳子上坐了下来。
“你在岳祠查验尸体、辨析案情的事,我已听说了。想不到你年纪轻轻,竟精于验尸之道,实在难得。”元钦神色自若,语气平和,一点也不像在审问嫌犯,倒像是在与友人寒暄,“听说你验尸的本领,是从你父亲处学来的,你父亲名叫宋巩,曾在广州做过节度推官?”
“正是。”
“宋巩?我还是头一次听说,可惜了。”
宋慈不解此话何意,道:“可惜什么?”
“你跟在宋老先生身边,耳濡目染,便能学得这等验尸本领,足见宋老先生同样精于验尸之道。身为一州节度推官,能如此精于验尸,可见宋老先生在刑狱方面极用心,定然是个好官。这样的好官,在我大宋却籍籍无名,只能做个小小的地方推官,难道不可惜吗?”
宋慈时常跟随在父亲身边,见父亲清廉爱民,执法严明,于刑狱更是明察秋毫,从不敢有一丝轻慢之心,却在官场上处处碰壁,从始至终只是个小小的地方推官,反倒是那些不干实事,成天只知阿谀奉承、溜须拍马之辈,往往很快便得升迁,因此他常替父亲感到不公。元钦与他父亲素未谋面,对他父亲没有任何了解,却能一语道破他父亲多年来所受不公,并替他父亲感慨惋惜,这不禁令他心生感激。他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向元钦行了一礼,道:“宋慈代家父谢过元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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