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好了,别再说了,快走吧,走吧。”门内走出一人,一身酒保打扮,冲那两人挥了挥手。
那两人抱着几个白面馒头,一边大口啃嚼,一边憨笑着跑开了。
酒保叹道:“老的疯了,小的也疯了,真是命苦啊……”正要回身进门,转眼瞧见宋慈,忙堆起笑脸:“哟,客官早啊,里边请!”
宋慈朝那跑开的两人看了一眼,酒保忙道:“两个疯乞丐,一大早便来讨吃的,别扰了客官的雅兴。”
宋慈见酒保不驱赶两个疯乞丐,也不拿馊水剩饭打发,而是给了几个新蒸好的白面馒头,不禁对这酒保、对这琼楼生出了几分好感,客气道:“无妨。我约了人,夏清阁。”
“啊哟,客官快请进!”酒保迎了宋慈进门,请宋慈上楼,他自己则留步于楼梯下,没有上楼的意思。
宋慈见此情形,知道杨菱多半事先打点过,不让酒保上楼打扰。他转头看了一眼大堂,此时离中午尚早,未到餐饭时间,大堂里的十来张酒桌都是空荡荡的,不见一个客人。他心想杨菱约在此时见面,多半也是为了避人耳目。对于杨菱找他究竟所为何事,他越发好奇,向酒保道了谢,一个人便上了二楼。
二楼很是宽敞,摆放了八张酒桌,另有四间雅阁,分别挂着“春明”“夏清”“秋宜”“冬煦”的牌子,其中夏清阁位于临水一侧,婉儿已等在门口。宋慈走了过去,婉儿打开了夏清阁的门。
宋慈没有立刻进门,而是驻足于夏清阁外,看着门外的墙壁。墙壁一片雪白,上面有四行陈旧的墨迹,乃是一首题词。仔细读来,那是一首《点绛唇》:
花落花开,此岁何年风光异。新庄桥畔,秀城接空碧。
桃李高楼,心有深深意。今易醉,扶摇万里,谁共乘风去?
宋慈不禁想起真德秀曾提及琼楼四友在琼楼墙壁上题词一事,说是四人依次落笔,先是何太骥,再是真德秀,接着是李乾,最后是巫易,还从各自姓名中取一字填入词中,合为一首《点绛唇》。眼前这首题词,四句词中分别嵌入了“何”“秀”“李”“易”四字,显然正是当年琼楼四友所题。四行题词大小不同,笔法各异,何太骥的首句用墨粗重,真德秀的次句工整端正,李乾的第三句瘦小含蓄,巫易的末句则灵动飘逸。宋慈凝视着这首题词,忽然生出了一丝似曾相识的感觉,不禁微微入了神。
“喂,你发什么愣呢?”婉儿的声音忽然响起。
宋慈回过神来,不再去看墙上的题词,走进了夏清阁。婉儿合上门,守在门外。
夏清阁内,杨菱一身绿衣,面佩黑纱,坐在临窗的桌前。
桌上放着一壶煎好的茶,两只茶盏相对摆放,一只放在杨菱的面前,另一只放在桌子对侧。她看了一眼宋慈,朝对侧抬手:“宋大人,请。”
宋慈走过去,在杨菱的对面坐下。
“大人吃茶吗?”这句话一出口,不等宋慈应答,杨菱便拿起煎好的茶,往宋慈面前的茶盏里倒上了一盏。
宋慈看了一眼茶壶和茶盏,都是市井人家常用的粗瓷,与杨菱富家小姐的身份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反问道:“杨小姐爱吃茶?”
杨菱点了一下头。
宋慈似乎想到了什么,道:“茶点茶点,吃茶当配点心。”
“大人想要什么点心?”
“我平时吃茶,常配一些馒头、豆糕、茶饼、糍粑之类。”
杨菱立刻唤入婉儿,让婉儿去准备这四样点心。
婉儿白了宋慈一眼,暗生怨言:“这么多点心,吃不死你。一个大男人,这么难伺候。”若非杨菱在场,只怕她心中这怨言早已吐了出来。她自行下楼,吩咐酒保备好点心,由她端上楼,送入夏清阁。
宋慈道:“多谢婉儿姑娘。”
婉儿没好气地收起托盘,走出夏清阁,关上门,继续守在外面。
宋慈拿起馒头吃了起来,很快吃完一个馒头,又吃起了茶饼。他见杨菱端坐不动,道:“杨小姐不吃吗?”
“我不爱甜食,不吃点心。”
宋慈将茶饼和馒头吃完,豆糕和糍粑则剩在盘中,然后抹了抹嘴,道:“不知杨小姐找我何事?”
“我请大人来,是想当面谢过大人。”
“谢我什么?”
“谢大人昨日验骨,验得巫公子不是自尽,而是他杀。”
“这有何可谢之处?再说巫易之死未必便是他杀,还需问过他的亲友,确认他胸肋处是否曾有旧伤,方有定论。”
杨菱轻轻摇头:“巫公子胸肋处没有旧伤。”
“你怎么知道?”
杨菱转头看着窗外,轻声吟道:“想暮雨湿了衫儿,红烛烬,春宵到天明。梦京园中,遇水亭畔,那一夜我便是巫公子的人了。”她转回头来看着宋慈,“我亲眼见过,巫公子胸前只有一对红痣,不曾有过旧伤,大人昨日所验之伤,定是他死前所受。”
宋慈没想到杨菱竟会对他这个只见过一两面的人,毫不掩饰地说出女儿家的私密之事,应道:“既是如此,巫易之死便不是自尽。”又道,“我被圣上擢为提刑,验尸验骨,本就是我分内之事,杨小姐不必言谢。”
“若非大人,巫公子就不只是枉死四年,他所受冤屈,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才能洗清。这一声谢,既是我该说的,也是替巫公子说的。望大人能早日查出真凶,让巫公子九泉之下得以瞑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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