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禄暗自嘟囔了几句,埋头跟在韦应奎的后面。
宋慈和刘克庄置身司理狱中,望着被羁押的夏无羁,各自都呆住了。
夏无羁被镣铐锁住了手脚,浑身是血,遍体鳞伤,曾经斯文儒雅的文士模样,如今是半点也瞧不出来。他身子蜷缩在干草上,乱发覆面,不见动弹,若不是喉咙里偶尔发出一两声微弱的呻吟,只怕宋慈和刘克庄都以为他已经死了。他身上的血迹尚未干透,显然不久前才被用过刑,足可见韦应奎为了查找完颜良弼杀人的证据,可谓无所不用其极,对夏无羁这样的证人也是往死里拷问。
进司理狱前,刘克庄原本还对夏无羁抱有怨恨之意。那晚与虫娘分别时,他万般不舍,最终还是成人之美,将虫娘交给了夏无羁,还叮嘱说韩?不会善罢甘休,让夏无羁务必把虫娘照顾好,没想到就是这一别,再见虫娘时,已是阴阳永隔。夏无羁在丰乐楼没有保护好虫娘,他因此对夏无羁心生怨恨,换作是他,便是拼了性命,也要护心上人周全。可当他进入牢狱,亲眼看见夏无羁的惨状后,心中的怨恨顿时消弭,倒是另一股恨意从心底升了起来。“韦应奎真不是个东西!”他一拳捶在牢门上,“我以前就说他会栽赃陷害,酷刑逼供,想不到他真是这种人。”
“宋……宋大人,刘公子……”夏无羁听见说话声,吃力地侧过头,认出来人,只说出这几个字,声音便哽咽了起来。
“夏公子,”宋慈的嗓音一如平常,听不出半点怜悯,“能听见我说话吧?”
“能……能……”
“虫娘一案,我有些事要问你,还请你如实告知。”宋慈一上来便直接开问,“虫娘离开提刑司那晚,你没有送她回熙春楼,是因为她突然提出要与你私奔。你连夜带她出城,在涌金门外的望湖客邸住下,第二天独自回城收拾行李,虫娘的金银首饰则是由熙春楼的袁朗帮忙收拾的。你打算带虫娘连夜离开临安,却遇上了韩?,被韩?带上丰乐楼,你不敢反抗,虫娘却跳窗而逃。事情经过是这样吗?”
“是的……”
“我方才所述,与事实可有出入?”
“没……没有出入。”
宋慈听罢夏无羁的回答,脸色一沉。
便在这时,狱道里脚步声响起,韦应奎人还未到,声音先传了进来:“这个姓夏的,我已审得一清二楚,何劳宋提刑再专程跑一趟司理狱?”
刘克庄不等宋慈说话,道:“韦应奎,你来得正好。夏公子明明是本案的证人,你为何要对他用刑?”
“刘公子此言差矣。”韦应奎带着冯禄,来到宋慈和刘克庄跟前,“案子结清之前,是证人还是凶犯,那可难说得紧。刘公子身在太学,学的都是圣人先贤的大道理,不懂刑狱之事,殊不知有些凶手杀了人,故意假装发现尸体,或是故意装作自己是证人,那是常有的事。”说这话时,他有意无意地朝宋慈瞧了一眼。之前的岳祠案中,何太骥的尸体最初就是由宋慈发现的,本案之中,虫娘的尸体也是由宋慈最先发现并打捞起来的,韦应奎如此说话,那是在故意针对宋慈。“再说了,”他又朝夏无羁斜了一眼,“这姓夏的说起话来支支吾吾,我不略施微刑,谁敢保证他说的就是实话。”
刘克庄道:“把人打成这样,你却说是微刑?”
韦应奎冷冷一笑:“若是重刑伺候,以他那羸弱身板,还能有命活到现在?”
刘克庄看着夏无羁的惨状,不由得想起岳祠案发生时,宋慈险些被韦应奎抓去府衙审问,虫娘的尸体被打捞起来时,他自己也差点被韦应奎带走。对一个无冤无仇的夏无羁都能下此重手,倘若换作是他或宋慈,只怕半条命都会折在韦应奎手中。刘克庄气愤更甚,正要还嘴,宋慈却道:“还请韦司理寻大夫来,为夏公子治伤。”
韦应奎道:“好说,宋提刑交代的事,韦某人一定照办。”
“嘿嘿。”便在这时,一声冷笑忽然在众人的侧后方响起。
宋慈转过头,见侧后方一间牢狱中,一个戴着枷锁、披头散发、血迹斑斑的囚犯闭着双眼,盘腿而坐。这声冷笑,便是从这囚犯嘴里发出来的。
“‘我来也’,你笑什么?”韦应奎喝问道。
那囚犯缓缓张眼,道:“我自笑我的,与大人何干?”
“别以为你死不认罪,本司理便拿你没办法。旬月之间,你行窃十一家大户,每户墙上都留下‘我来也’三字,本司理亲自检查过,那字是用石灰写成的。府衙增派差役巡逻,你还不知收敛,行窃时被抓个正着,从怀里搜出了石灰块,居然还敢抵赖。本司理劝你及早认罪,不然每日进那刑房,滋味可不大好受。”
宋慈和刘克庄相视一眼,只因“我来也”这个名头,两人此前都是听说过的。就在不久前的腊月间,临安城中忽然出了个大盗“我来也”,只盗富户,不窃贫家,先后盗窃了十一家富户,大都是为富不仁的贪官奸商,每户墙上都用石灰留下了“我来也”三个大字,隔三岔五,城中穷苦人家便会天降财货,财货都用黑布包裹着,上面同样写有“我来也”三字。大盗“我来也”的名头渐渐传遍了临安城。府衙为了抓到“我来也”,增派差役,夜夜巡行。到了正月初四,城中忽有消息传开,说大盗“我来也”已被府衙抓获。市井百姓谈论起大盗“我来也”,都是憎恶者少,夸赞者多,称颂他为侠盗,得知他被抓捕入狱,不少人都替他感到惋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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