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娘冷然一笑,道:“值不值得,只有我和袁大哥清楚,你懂什么?”她看向公堂外,目光落在云妈妈和琴娘等人身上,“我做得再好,姨父姨母永远只知道对我打骂,我再怎么诚心待人,云妈妈和其他角妓都是轻我贱我。既然我做什么都没用,那我又何必再示好于他人?袁大哥也是如此,他做再多的脏活累活,旁人只会讥笑他傻。这些事,你根本就不会明白。”
“这世上有太多的事我不明白。”宋慈道,“但我明白一点,不管有再多的理由,有再大的难处,都不该去杀害无辜之人。”
“你以为我想杀害无辜吗?”月娘道,“那一晚冰天雪地,西湖的水那么冷,我好不容易才死里逃生,你以为我不想就此躲得远远的?可是第二天一早,韩府那些家丁便去西湖到处搜寻。他们没有找到我的尸体,便去熙春楼打听我有没有回去,还逼着熙春楼的人不许透露我前一夜去过望湖客邸。他们已经开始怀疑我没死,你说我该怎么办?我不想等着被他们找到,不想等着他们来灭我的口,我也想活着。”
宋慈道:“你该去报官,官府自会为你做主。”
“报官?”月娘瞧了一眼高高在上的赵师睪,“谁不知道堂堂知府大人的官位,是靠讨好韩太师的姬妾得来的。他前些日子扮狗一事,早就传得人人尽知,大家背后都叫他狗知府,你却叫我来报官?”
“放肆!”赵师睪肥脸涨红,一拍惊堂木,气得连声喝叫,“来……来人!快……快将这女犯拿下!”
当即便有差役向月娘冲去。
“慢着!”宋慈声音一扬,拿出通过杨次山得来的那道皇帝手诏,“这是圣上手诏,我奉旨查案,案子未破,谁敢拿人?”
差役顿时不敢轻举妄动。
“宋大人,你也瞧见了,有这样的知府在,我敢来报官吗?”月娘指着韩?,“谁都知道他是韩太师的独子,我来官府报官,那不是自己来送死?”
宋慈摇头道:“不管怎样,这些都不是你杀害无辜之人的理由。”
月娘笑了,笑中带着不屑,也带着无奈:“明明杀人的是他,我只不过是听从云妈妈的安排,去望湖客邸陪侍歌舞,只不过是去茅房时走错了路,去到了听水房,为什么我就该被他追杀?为什么我就该被他逼得走投无路?”
“月娘,你不要再说了。”袁朗道,“宋大人,是我杀害了自己的妹妹,是我见财起意,杀了虫娘,我对不起她们……”
“袁大哥,你什么都不必再说,你为我做的已经够多了。”月娘道,“都是我月娘心机太深,是我见袁晴与我身形相似,将她压在浴桶里活活溺死,是我怕虫娘泄露我还活着的秘密,亲手掐死了她,也是我以肚中孩子相逼,迫着袁大哥去抛尸。宋大人,”她目光如刀,直勾勾地盯着宋慈,“袁晴和虫娘都是我杀的,你打算如何治我的罪?”
宋慈道:“你杀害袁晴和虫娘,乃是故杀,依大宋刑统,以刃及故杀人者,斩。”
月娘冷冷一笑,道:“我只是一个无权无势受人轻贱的妓女,不管你如何治我的罪,哪怕现在就斩我的脑袋,我也只能听之任之,反抗不得。可是有权有势的人杀了人,比如这位韩公子,你能治他的罪,让他也杀人偿命吗?倘若你不能,那你凭什么治我的罪,要我来偿命?”
“大宋自有王法在,王侯贵胄杀人,当与庶民同罪。”宋慈说出这话时,扭头向韩侂胄看去,“我说的对吧,韩太师?”
自从得知自己曾有过亲生子嗣后,韩侂胄已经许久没说过话了。
当着众多大宋百姓和金国使臣的面,宋慈突然说出这话,那是要逼着韩侂胄不得不点头,倘若韩侂胄当众否认,传出去势必大损他的声威和名望。夏震见状,挨近韩侂胄耳边,小声道:“太师,要不要将围观之人都赶出去?”
韩侂胄没有任何示意,只是冷眼看着宋慈。夏震不敢擅作主张,重新站直了身子。
赵师睪忽然道:“此案牵涉多条人命,案情千头万绪,一时实难厘清。依本府之见,先将袁朗和月娘二人下狱,待厘清案情后,另择他日再审。”
宋慈肃声道:“赵大人,此案还有什么没厘清的?”
“宋提刑,你可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赵师睪道,“你虽有圣上手诏,可圣上只是让你查案,没让你来审案。这里是府衙公堂,案子该怎么审,本府说了才算。”拿起惊堂木,便要拍下去。
便在这时,公堂外忽然有人高呼道:“太尉到!”
只见公堂外的围观人群纷纷避让,杨次山拄着拐杖,由管家搀扶着,慢慢走入了府衙公堂。
赵师睪忙起身行礼,道:“下官见过太尉。”
杨次山微微颔首,朝公堂上各人看了看,尤其朝韩侂胄多看了几眼,又向韩侂胄见了礼,道:“韩太师也来了,今天这里可真是热闹啊。”
韩侂胄一见杨次山,不由得想起昨日赵扩突然颁下手诏,让宋慈以戴罪之身出狱查案一事。他在宫中多有眼线,稍加打听,得知昨日赵扩去见了杨皇后,这道手诏是从杨皇后寝宫里出来的。杨皇后根本不认识宋慈,与宋慈毫无瓜葛,不可能平白无故对宋慈施以援手,这必然是杨次山在背后指使。韩侂胄道:“数日不见太尉上朝,听闻太尉身子抱恙,不知可有好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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