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绪一下子翻回至十五年前,宋慈尽可能地回想虫达的身形样貌。他记得当年虫达跟随在年仅十岁的韩?身边,几乎是寸步不离地护卫着韩?,其人身形矮壮,右手末尾二指缺失,只余三根手指,与眼前这具尸骨极为相符。他望着这具尸骨,在原地呆立了半晌,直到刘克庄轻拍他的肩膀,他才回过神来。他检查了一遍尸骨,没有发现明显的骨伤,又不忘在撬挖下来的泥土中拨寻一番,希望像当初发现烧过的通木和獐狮玉那样,能找到与这具尸骨相关的线索,但最终一无所获。
宋慈想了一想,命许义下山找来一床草席,将这具尸骨收捡到一起,决定带上这具尸骨,即刻下山。
四人来到山下。宋慈没有立刻回城,而是去了一趟净慈报恩寺,在灵坛附近找到了居简和尚。新发现的那具尸骨,不管是不是虫达,总之它与刘扁的尸骨埋得那么近,死状又如出一辙,极可能存在关联。当年刘扁是死在德辉禅师的禅房之中,那一晚一同死在禅房里的人,除了卧病在床的德辉禅师,还有一人,是守在病榻前照顾德辉禅师的道隐和尚。
“居简大师,”宋慈问道,“敢问一年前在大火中圆寂的道隐禅师,右手可是只有三根指头?”
居简和尚应道:“道隐师叔的右手没有小指和无名指,是只有三根指头。”
“那他年岁几何?”
“道隐师叔刚过四十,比我稍长两岁。”
“他是何时来贵寺出家的?”
居简和尚想了一想,道:“没记错的话,道隐师叔到本寺出家,比道济师叔早两年,应该是在六年前。”
宋慈最初听说道隐和尚时,因其人是净慈报恩寺前任住持德辉禅师的弟子,是现任住持道济禅师的师兄,而德辉禅师与道济禅师都是七八十岁的高龄,他想当然地认为道隐和尚年岁已高,殊不知其人才年过四十,来到净慈报恩寺拜德辉禅师为师,也只是六年前的事。这一下,不单是身形、断指与虫达相符,连年龄也对上了,再加上虫达叛宋投金是在六年前,从此便没了音信,宋慈有理由相信,这位道隐和尚极可能便是虫达。
从净慈报恩寺出来,四人沿原路回城。
刘克庄以为宋慈此番回城,一定会去提刑司停放新发现的尸骨,并对尸骨进行检验。可是当走到太学中门外时,宋慈却忽地停住了脚步。他说今日四处奔波,实在太过疲累,再加上案情还有不少疑点,需要他静下心来推敲,所以他不打算再去提刑司。他吩咐许义将新发现的尸骨带回提刑司偏厅停放,又拿出查验紫草尸骨时书填的检尸格目,交由许义带回提刑司,保管在书吏房,然后便回了太学。
进入中门后,宋慈没有回习是斋,而是就近等了片刻,然后带着刘克庄和辛铁柱又走出太学,一路穿城向南,直到朝天门附近,方才找了一家茶楼,在二楼上要了一间临街的雅阁,点了一些茶点。
辛铁柱全然不明白宋慈的用意,他也不愿去想这些费神的事,有茶便喝,有点心便吃,只是觉得少了滋味,若能把茶点换作酒肉,那便痛快多了。刘克庄深知宋慈的脾性,若是为了填饱肚子,一定会回斋舍热几个太学馒头,绝不会特意跑这么远来吃茶点。对于宋慈的用意,他倒是猜到了一二,道:“你莫不是在避着许义?”
宋慈点了点头,应道:“不错。”他抬眼望向窗外。这家茶楼叫御街茶楼,从二楼上眺望出去,不远处朝天门的一切,可以尽收于眼底。
自打在泥溪村遇袭之后,宋慈便对许义生出了怀疑。他之前只对刘克庄和许义说过开棺验骨一事,也只有刘克庄和许义知道他今早会去泥溪村。刘克庄自然不会对外泄密,那么泄露此事的只可能是许义,更别说今早在泥溪村遇袭时,许义还借故从他身边离开了,他没法不起疑。他虽然不知道那些袭击他的黑衣人是什么来路,但他能隐隐感觉到,刘扁和刘鹊的案子似乎与韩侂胄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只怕韩侂胄与这一切都脱不了干系。为了证实这一猜想,他才来到了朝天门。朝天门位于临安城正南方向,出了此门,行经太史局和城隍庙,便到了吴山,韩侂胄的南园便建在那里。也就是说,出城去往吴山南园,必会经过朝天门。今日发生了这么多事,查案时又有这么多新发现,倘若昨天的事真是许义泄密,那么许义极大可能还会把今天的事泄露出去。许义泄密的对象若真是韩侂胄,那许义一定会去吴山南园,也就一定会从朝天门过。所以宋慈故意在途经太学时与许义分开,再带着刘克庄和辛铁柱赶来朝天门守候,只要看到许义出朝天门而去,便能验证他的这番猜想。
在太学中门与宋慈等人分别后,许义回到了提刑司。他将新发现的尸骨停放在偏厅,又将检尸格目送去了书吏房。做完这一切后,他回到役房,换了一身常服,戴上帽子,走侧门出提刑司,穿城向南,一如昨天那般,打算去往吴山南园,向夏震禀报宋慈今日查案时的一举一动。
许义一路上走得很快,不多时来到了朝天门。眼见离吴山南园已经不远,他本就足够快的脚步,不禁又加快了几分。然而他刚出朝天门,手臂忽然一紧,被人从身后拽住了。他一回头,瞧见了辛铁柱,惊讶道:“辛……辛公子。”他记得辛铁柱明明随宋慈回了太学,没想到竟会突然出现在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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